第八章／

　　事情尘埃落定之前，我一直都不知道老宋的决定竟然是这样的。不光是我，杂志社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但这样的决定终究有一天要被当众宣布，就像高考放榜的时候，不过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事情。有人欢喜，自然就会有人惆怅，到后来我才知道，所有的快乐都是相对的，相对的那一面是另一段不为人知的痛苦。

　　那天是下一期专题采访的定题日，每个人按照要求必须要在八点半之前到杂志社开会，选题会往往都是一开一个整天，除了中午给足吃饭和小组调整方案的时间之外，其余的时间我们都是坐在公司最大的会议室里不停地否定重建、再否定再重建，这次也不例外。

　　或许是小组第七次给老宋提交的策划方案对他产生了启发，开会到最后，老宋还是最终在十几个选题中敲定说，这次的采访就以“鲜肉精英”为主题，但是也老宋也在我的方案上做了一些调整，说不用管被采访者到底是不是富二代出身，只要是年轻有为的领域精英，这都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经过几轮的讨论和筛选，我们选出了这一系列的五个人物，这五个人所涉及的领域都不同，但的确都是一些在事业上年轻有为的人。虽然他们年纪相差很悬殊，但每个人在年少时期都已经能够在自己的领域作出一番成绩来。

　　几次讨论下来，我和卉卉都不得不服气老宋做事的圆滑和周全。永远都会考虑得比我们多一层，这也就是老宋嘴里常常说的，就是因为他习惯了这样多一层的考虑，才会让我们这些手底下的人渐渐缺失了这样一种多考虑一层的本领。也就是这几个月，老宋扬言要掰一掰自己手底下人的这一身坏毛病。

　　但就在选题策划会结束的时候，老宋正式地通知我们说，等做完这一期的选题，他就会离开这个职位，同时也会离开这个杂志社。当时的情况很混乱，所有的人都在问老宋为什么要离开，有些年轻的刚刚进社的人，还为此当场流眼泪，说当初挤破头要进这家杂志社的原因，就是因为老宋在外的名气，这段时间跟着老宋干活，他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这让这帮年轻人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觉得跟着老宋干就能得永生似的。

　　最后是老宋自己看不下去了，跟以往他平时耍娘娘腔不同，老宋这次狠劲儿地敲了几下会议桌之后，说话的声音也连带变得爷们儿了许多，他长叹一口气，看看我又看看卉卉，说：“你们这帮年轻人，我就是怕你们撑不住事情才拖到现在告诉你们这个决定，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所以你们也知道，但凡我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改变。不过你们放心，杂志社缺了我一个人也会照常运转的。新的主编也将从静妍和卉卉当中产生，今后的执行主编和主编合并，不再分得这么细化了。不过提前说好，这往后不管是谁接任我的位置，她们两个都是女人，在体力上那几个小伙子能帮的就帮，还有，不要因为这件事而闹什么不团结，这都是特别不专业不严谨的行为。你们放心，我会做完了这一期的采访再找个合适的时间离开，所以你们短时间内还是能看到我天天朝九晚五来社里上班工作的，不要在意那么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散会吧。”

　　说完这些，老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没多久，他就穿戴整齐地从办公室出来离开了杂志社，临走之前他叫来我和卉卉，没有多说什么，只嘱咐了几句接下来采访该注意的事情。我和卉卉本想借此机会挽留一下老宋，但料想他也早就知道了我们的想法，于是也没有给我们反应的余地就匆匆离开。

　　第一眼见到严昊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男人精明，于是趁他从外面走到咖啡馆儿里头的功夫，赶忙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但就算是我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状态，也被他逮了个现行。他看着我，露出一丝和谐的微笑——恰到好处的嘴角上扬，弧度和线条都让人觉得亲和，他坐了下来，先伸出手来与我的手轻握，只一下触碰，让我感受到他手掌温度的同时又没有握得太紧，不到三秒就松开来收回去，收回手掌的同时，他温和地用带有播音腔调的声音对我说：“你好，我是严昊，很高兴见到你”。

　　这一切举动都太完美，几乎看不出任何的瑕疵。正如同他每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一样，都是那么万无一失地恰当地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微笑，继而冲他微微点点头，说：“你好严总，我是郭静妍，很荣幸今天能和你坐在这聊天”。

　　严昊回以微笑，他倒是不着急与我交谈，先拿起桌上的柠檬水抿了一下嘴，才说道：“既然是聊天，那么我们就随意一点。”

　　听得出来，他是在暗示我刚才整理仪容仪表的时候已经被他发现了，显然他觉得我刚刚那样的行为时没有任何必要的。我没有回应，不知道怎么开口，但我感觉到自己脸上透露出来的尴尬。似乎是因为察觉到了我的尴尬，严昊才迅速地转移了话题，他从咖啡和我聊起，渐渐进入了今天的主题。

　　严昊是我们这一次专题采访的最后一个人物，当时老宋把他的采访放在我头上的时候，我那一个如泣如诉的样子，硬生生就是没有让老宋起一丝丝怜悯心。严昊是设计界的精英，大学刚毕业时就以一张设计图卖出了当时听上去都匪夷所思的数字，后来他的设计图被用在了美国一家艺术展馆的建造当中。因为同是学设计的关系，许俊对严昊的了解自然是比我多得多，说实话这次采访的许多问题，都是我平素在和许俊聊天的时候他提出来的，我都一一记下生怕漏掉。

　　许俊跟我说过，他佩服的不单是严昊的设计，还有严昊的人品。严昊的为人就像他的设计一样，永远都是细致而得体的。严昊的年纪不大，他比许俊都要小一岁，但是在为人处事上面，他却有着超出这个年龄所特有的周全和智慧。从业界的几个大咖对严昊的评价来看，这个男人确实是一个十分有涵养有知识并且有想法的人。

　　和严昊聊天的时间是超过了我的预计的，一开始以为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很好说话的，但几句话下来发现他还是有他的亲和在。严昊善谈，但不是什么事情都会说，每一个问题他都能够把握好火候，答案给你说得恰到好处但你很容易听出他是有所保留的，但是他给出的这个答案又让你找不到任何理由继续追问下去。于是，也只能是他说什么我就听什么、记什么。

　　回到家里我和许俊聊起来今天和严昊的采访。我坐在沙发上吃着苹果看着电视，对许俊说：“你知道吗，那个严昊真的让我叹为观止。他不想咱们这个年纪的人，太老成。”

　　许俊听着我说话，走到我旁边坐了下来，说：“怎么，这次谈话让你觉得吃亏了？”

　　我摇摇头，说：“不是吃亏，不过也没赚着。你知道吗，这反正是我第一次觉得整个谈话过程，我自己不是主导，主导反而成了那个被采访者。基本上就是，他吐出来什么我就接受什么，因为我没有办法从他嘴里得到再多东西。他说的永远是他愿意说的，而不完全是我想要知道的。但是，我又没有理由反驳和追问。”

　　许俊看了看我，也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咬了一口说：“谈话的智慧，博大精深。”

　　我看了看许俊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设计界，严昊也算是一朵奇葩了吧。”

　　许俊似乎特别满意我刚刚对严昊的这番评价，点着头说：“这倒是，你是不知道，他的创意比任何人都新颖，他想到的东西，看上去都是那些根本就实现不了的事情，但是只有通过他，他自己的想法才会被呈现。这除了他以外的设计师，根本做不来，所以每次他出了设计图纸，都要附带一份详细的处理说明，不然大家只能空拿着那张图纸，但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看着许俊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突然有点儿想笑，我问他：“所以，严昊是你的偶像？”

　　许俊听我这样问，感觉自己有点儿挂不住面子，毕竟严昊比他小一些。他说：“这倒不是，只不过我很欣赏他的那种设计风格。要是让我评价他吧，我只能说，大牛！”

　　在一旁的我把苹果核扔到垃圾桶里，拍拍许俊的肩膀，说：“那他是大牛，你是小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