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裁员的种种，萱诺有些伤感，她突然严肃地转过头，正对着宛平的脸说：“好公司和好老板，对于一个员工而言，你认为哪个重要？”

　　宛平犹豫了一下，翘了一下嘴唇，用阴阳顿挫的音调说：“这个问题不是很好回答，这一悖论的答案隐含着两个对立的结论，而这两个结论都能自圆其说。一是一定要选在好的公司工作。因为好公司从良性经营上，应该会配置相对称职的上司，但是这一问题也不绝对，百密未免一疏，好的公司也有鱼龙混杂的时候，碰到不能发掘自己才能，甚至阻碍自己职场发展的上司，那就是浪费光阴。另外一个就是选一个好的老板，因为好的老板往往富有个人魅力和团队影响力，能够带领企业向正确的方向发展，但是企业的运营往往不是只有自己的上司说了算，企业是一个小的社会，不完全被自己的上司所左右，因此也不能保证能为自己提供好的职业发展通道。”

　　宛平的话音未落，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卓然打来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雄浑而铿锵有力的声音：“宛平啊，我是卓然。”

　　宛平爽朗地笑着说：“我知道，昨天太晚了，给你打电话不是很方便，所以就留了短信给你。”

　　“这么客气啊，什么时候联系我都可以，二十四小时待机。今天什么时候方便，我们一起去看看萱。”卓然的声音依旧响亮而富有节奏。

　　宛平向萱诺飘了一个眼神，笑着对卓然说：“我现在就和萱在一起呢！你什么时候方便？我们一起喝个下午茶。”

　　“好啊，早就想和你们叙叙旧了。地点由我来选，你们一定满意。”卓然沉稳而又果断地说。

　　“没问题。相信你的眼光。那我们就待会见。”宛平高兴地挂了电话。

　　三个人相约来到了卓然指定的地点，从门外看去，这家茶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走进店里，一种古香古色、幽雅闲适的氛围悠然跃入眼帘。宛平向卓然伸伸大拇指，赞扬他选的地方。

　　茶馆有四间包房，分别是“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听到的色彩”、“看到的音乐”，两两连包，包房中间的小庭院，有个厚达18公分的巨大黄花梨台，可观茶艺。

　　落座后，萱诺打量着卓然笔挺的中山装，发现他没有丝毫改变，和离开展华时一样，精神抖擞，气宇轩昂。

　　对于他们这些经历过商海浮沉数十年的人而言，安慰的言辞早已在他们脑海中尘封。卓然脸上依旧绽放着真诚而清新的笑容，他说：“我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就被这富有禅意的氛围所感染。正所谓的‘相知何须千樽酒，一杯清茶也醉人’。”

　　萱诺笑着对卓然说：“你一点都没改变，还是那么富有感染力。只不过角色变了。以前是经营自己的企业，现在是支持别人创业，从利己经营转为利他经营。”

　　卓然伸着手指，平和地回答到：“人到这个世界就是来修行的。大多数人终其一生，无非就是追求票子、车子和地位或者社会名誉。后来离开展华后，我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慢慢开始顿悟、明白，一个人最高额行为境界是做一些对社会、对他人有所益处的事情。”

　　他看着萱诺失落的面容，又好似要有意宽慰她一样，继续说道：“说实话，刚开始我们的经营方式或者说中国企业的经营方式，由于起步晚，经营比较粗犷，不像外企那样大家要不断地开会、沟通，那么尊重员工的想法。和展华合资的时候，我总觉得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为什么在外企往往把它考虑得那么复杂。这也是我离开的主要原因，水土不服啊。后来吧，离开了展华，尤其是这两年和离开展华的一些新老员工沟通时，发现大部分喜欢你塑造的企业氛围，让他们有幸福感，有一种家的感觉，这也让我明白，经营一家企业并不是让员工单纯地为工作而工作。”

　　宛平点点头，补充道：“是的，很多人受萱管理风格的影响还是蛮大的。包括有一部分从展华跳到本土竞争对手那里去的同事，去了一段时间，发现那里的语言体系和行为方式很不适合自己。内资企业的流行词是做单、做单还是做单，要不就是无休止的加班，部门与部门之间的同事从不沟通，大家像陌生人一样，只是围绕着自己的工作运转，视野十分狭窄。而外资企业的流行词是沟通、沟通、再沟通，合规、计划、流程、考核，更有章法，跨部门合作、团体活动也相对频繁，让他们有归属感。”

　　“是啊，我也听说了，2008年年底的时候，有很多离开展华的同事，又选择了回到展华。真是打破了中国人‘好马不吃回头草’的常规思维。”卓然用赞扬的口吻说道。

　　萱诺略带欣慰而又谦虚地说：“这主要是由于当时的市场环境所决定的，‘从中国制造到为中国而造’，反映了外资企业将中国作为生产基地转为消费中心的演变过程。在金融危机这段时间内，欧美市场持续疲软，更多的跨国公司把业务开拓的目光放在亚太市场，尤其是‘金砖四国’中最具发展潜力的中国。为了更加贴近这个市场的需求，越来越多的外资企业在中国增设研发中心和销售网点，在华外资企业对研发、管理类的人才需求也在水涨船高。”

　　“同时，越来越多的民营企业在经济危机中奋起，主动采取‘师夷长技以制夷’的策略，迅速把握扩张契机，从外资企业引进具有丰富经验的技术人才和管理人才，期望快速完成制度化和国际化的蜕变。这些机遇为展华重新创造了业务需求，而相当一部分竞争对手并不具备服务客户国际化发展的能力，所以从展华国际业务流失的同事，在竞争对手那里很难有用武之地，他们选择了重新回来。是我们前瞻性地培养了同事的能力，使我们可以在预见的需求中，找到了突破的出路。”

　　卓然目视着小庭院那个巨大的黄花梨台，若有所思地说：“是的，我赞同萱的观点，我能预见的是，全球经济舞台的主角将会出现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从他们选择人才的观念和方式上可以看得出来。过去，中国企业在人才提拔上，有一个误区，重学历与资历，看硬性技能较多。后来，他们渐渐发现高学历人才的应变能力及沟通能力与学历及资历并不成正比。企业所需的人才，应该是具备良好的软性技能，尤其是针对市场变化的应变能力、沟通能力、团队协作能力，还有达成共识的谈判能力。他们渐渐地发现，最有效的办法是从外资企业引进所需的有实操经验的人才。”

　　“可不是嘛，海归由高端人才的代名词，变成被调侃的‘海带’，海归待业，最能说明这一问题。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为了迎合社会的需求，越来越多的人都到国外镀金，留学潮促使留学人数不断增加，2007年中国国内留学人数存量达到121.2万人，2007年当年留学人数达到14.4万人。全球经济发展的风向标在变，这些镀金的人在毕业后忽然发现，国外还不如国内好找工作，大家又都纷纷涌入国内发展，跟没有留过学的，哦，现在人叫‘土鳖’抢饭碗。后来，企业从实践经验中发现，文凭并不是真才实学的标志，海归啊，还有包括现在的MBA、EMBA的，都已经不是物以稀为贵的群体。企业在人才的选用上，心态开始趋于理性，更实际，更注重实际操作经验的考量。外企人才变成了市场的香馍馍。”宛平绘声绘着，用略带调侃的口气补充说。

　　“数字记得这么清楚？”卓然向宛平伸伸大拇指。

　　“别忘了，这是我在展华从事的一项公益事业，还是萱诺提出来的，让我们给这些刚走出校园的毕业生一些切身的职业指导。所以这些年啊，我自己也记不清，我在多少所大学给多少位学生做过演讲了，自然这些信息也就耳熟能详了。”宛平边说，边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茶。

　　萱诺接着说：“是的，作为一个职业经理人，我一直在思索这样一个问题。每个企业家都希望自己的企业基业长青。然而，如何做到基业长青？一个卓越的组织应该具有什么样的特质？”

　　“通过这一次实践，尤其是宛平告诉我的实践结果，展华目前已从业绩下滑的阴影中摆脱出来，进入良性的运转，说明这一方法是凑效的。萧条时期的企业经营智慧，不只是简单地裁员，而是在经济起伏中，企业对人才的吸引始终要保有它的磁场聚合效应。不过这也是我们这个行业目前在中国市场发展不成熟所决定的。要是换在其他行业，或许我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萱诺身子略微向后仰，靠近椅背补充说：“无论危机时期，还是繁荣时期，人才是最重要的。在肃清了Mark对中国业务的影响，中国区的业务开始慢慢出现转机，并带动了新兴的业务，展华开始面临人手不足的问题。是那些回流的员工，帮助展华抓住了新的机遇，支持展华重新从危机中站了起来。所以我要感谢这些员工，挽救了展华。”

　　突然，萱诺又话锋一转，说：“不过我相信，随着民营企业国际化管理水平的提高，外企人才在本土‘水土不服’的现象会逐渐消失。外企在中国的发展将会趋于艰难，所以在华的外资企业要重新审视市场的状况，盯紧自己的人才。”

　　“估计这一问题不久就会显露出来。现在外资企业在华发展受全球及亚太区的管制，频繁的组织变革、业务调整，谁会受得了啊，职责朝令夕改，动辄就裁减部门。中国人不会适应这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做法的。”宛平面带愠色，忿忿地说。

　　卓然双手合十，对桌子对面的萱诺和宛平说：“今天，两位对市场趋势、企业管理的评论，非常精彩，这些市场信息对企业的发展非常有价值。我今天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现在不仅是一位天使投资人，支持年轻人创业。我还成立了一个创业者导师联盟。很希望两位能够加入，为这些热血青年指点迷津，授人以渔。”

　　宛平打趣地说：“难怪你寻了这么一个地方，你的神情和行为方式都有几分禅意了。”

　　卓然应和着宛平，仍旧双手合十：“女施主，当以慈悲为怀。就应允了老衲吧。”

　　萱诺和宛平对视了一下，伴着袅袅的琴音，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通透的落地窗外，绿草茵茵的足球场上显现出几个身穿球衣的人员，这一情景与茶馆古韵的优雅美丽交互；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时空的穿越，从现代人热衷竞技与快节奏的生活节拍，切换到古代人的宁静舒适。“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显出一种只可意会的神秘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