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午饭之前，我爸临时给家里请假，因为赶上了楼下的一盘棋局，所以中午就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了。我妈在电话里说我爸每逢棋局都不吃饭，说等我爸回来了也不会让他吃饭。他们两个人总是这样，过了大半辈子还是互相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无时不刻地惦记着对方。

　　关于许俊问安然那个要不要给她生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的问题，安然在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坚决地说了一个“不”，这是我们都意料之中的事情。没有一个孩子会习惯那种突然被分割掉的父爱和母爱，在安然这个年纪的孩子，这样的事情在他们心里更加的敏感重要，甚至能分分钟上升到原则问题。

　　饭后我和我妈说，刚刚许俊问了安然，安然不同意我们再生一个。我妈洗着碗的手停了下来，一下子言语戾气起来，说：“什么叫安然不同意，安然同不同意没有用的，我告诉你，生不生孩子是大人的事情，你们这做父母的脑子坏掉了啊，大人的事情都要交给一个才十岁大点的小孩子决定，你们做父母的以后还有什么尊严啊，真的是奇怪。我说再生一个就是再生一个，你当然可以不听妈的话，因为你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听过爸妈的话，所以你现在才混到这个地步”。

　　听了这话我满腹委屈，把洗好了的抹布扔在一边，声音抬高了些，对我妈说：“我怎么就不听你的话了，是你不让我考研我就没有考，你让我工作我就工作，让我相亲我就相亲。从小到大，不是你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吗，妈你搞明白，从小到大不听话你和我爸话的，不是我，是……”我这话还没有说完，我妈就气呼呼地走到客厅去接电话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午后的普通电话会给我们家带来什么变化，但当下我是真的不知所措。电话是楼下的沈阿姨打过来的，说我爸在路边看棋的时候出了事，被迎面来的一辆拉货的小货车给撞了，同时被撞受伤的还有我爸旁边正在下棋的陈叔叔。沈阿姨说从表面看不出我爸伤得到底严不严重，让我妈赶紧下去到小区门口的马路边儿去看看。

　　我妈着急忙慌地连围裙都没来得及摘，找了家里的医疗本，带了些现金就往楼下跑。我和许俊跟在后面，本想把安然一个人留在家里，但安然一定要吵着去看姥爷，所以也就带着了她。我们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就看见我妈正和那个货车司机在理论，我妈的声音本就尖细，提起来嗓门儿之后更是有一种声嘶力竭的感觉，每每听她这样说话，我都会下意识担心她的嗓子被扯坏。我和许俊互相看了一眼，连忙跑过去拉架。

　　我妈见我来了，也不让我管当下的事情，只说让我和许俊把我爸抬到救护车上。我们走到我爸身边，问了问情况，半天，我爸才支支吾吾说：“哎呦，其实我没什么大事，就是被蹭了一下，受伤重的是老陈。”

　　看着我爸一脸“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的样子，我又着急又无奈的，心里生了火似的，冲着我爸吼了起来：“让你不要看下棋，你就天天看天天看，我妈怎么说你都不听。这么大的人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不知道。我要不是当你傻，我能被你气死在这里。安然好不容易来一趟，一上午了连你的影子都见不到，你说这个家你在乎谁，你在乎谁了？”

　　我爸被我说得发懵，只说自己头痛，起身准备往家里走。许俊见了我爸这样子，心里觉得担心，上前拦住我爸说：“爸，咱这个没有大碍就最好，不过爸，听小俊的，咱去医院做个检查，排除一下身上有可能出现的问题，让妈和静妍都放心，您说是吧？”

　　听着许俊的话，我爸才慢慢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说：“嗯，去医院吧”。说着，许俊就扶着我爸去车库取车了。我妈那边也消停下来，和那个货车司机攀谈了好一阵子，货车司机给我妈道歉之后陪着我们一起去了医院。

　　一通检查下来，医生说我爸只是小腿上有小面积的擦伤，其他的地方都没有什么问题。但医生建议我爸去做一次核磁共振，但我爸坚持说自己没什么不舒服，所以就连拉带拽地带着我妈出了医院。那货车司机见我爸没有想要继续检查下去的意思，编了个理由就赶忙离开了。剩下我和许俊从那傻站着，安然见我俩从医院大厅站着也不说话，于是扯了扯我的手说：“妈妈，我们去姥姥家吧，下午还有好看的电视”。我和许俊这才反应过来，带着安然离开了医院。

　　我爸是个挺倔的人，认定了的事情就必须要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其实我妈也是个有性格的人，只不过她遇到了我爸，到最后也得甘拜下风。这倒不是因为我爸每次做得都对，只是因为我爸只要不达到目的，他就会一个劲儿地对自己不好，想着法儿地让自己不痛快。我妈说，我爸这些行为统一被称为“生闷气”，但在我看来，我爸就是不达目的的“自虐”。

　　回了家之后，我爸自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说是累了要午睡。我妈听了从旁边半笑半讽刺地说：“郭乾坤，你当我傻啊，我和你过了快一辈子，什么时候见过你吵着说要午睡了。下次找理由能不能找一个能让我相信的啊。”

　　估计是听到了我妈说的话，我爸觉得没什么反驳的余地了，于是便在屋子里耍起了情绪，说：“哼，我就要午睡，我现在作息规律了，我老了，逐步要学着有规律的生活。你一个妇道人家，你不懂，这都是养生，我要养生，谁都别理我。”

　　我妈没说话，只悄声地走到卧房门前，俯下身去，耳朵贴着门听动静儿，听了半天，我爸在里边儿愣是一点儿动静儿也没出，我妈也就随他去了。走到客厅，摇了摇头，看着安然说：“安然，你可千万别学你姥爷，你姥爷就是脑子坏掉了”。

　　安然点点头，说：“姥姥，你怎么每次说别人的时候，都会用’脑子坏掉了’这个词呢？”

　　我妈看着安然，半天才蹦出来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

　　晚饭前，我妈接到了郭远的电话，说是晚上要到家里来吃饭，于是我妈特意下楼去买了一些当季的水果来，说儿子回来了家里应该热热闹闹的。听了郭远要来，我本就想找个理由和许俊带着安然先走一步，正巧许俊的同事给他打电话说，有个客户的装修设计图加急要，今晚上必须要赶出来，所以和匆匆说了几句话之后，我们就带着安然离开了。

　　出门之前，我妈也没忘了再把我叫到一旁，提醒着要我再考虑考虑生二胎的事情。我伸了手挥了挥，表示不想再听下去，我妈见状，只推着我往门外赶，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走吧走吧”。

　　回家的路上，我也接到了公司的电话，通知我们年中考核要提前进行，所以明天全体工作人员需要加班一天，本来计划着带安然去报名一个英语进阶班的，一下子又被工作打破了。那时候我萌生了要辞职的念头，晚上睡觉前我和许俊说了这个想法，心想着再过几年等他在设计圈儿里立住脚了，我就功成身退专心做家庭妇女，可许俊听了我的想法很不愿意，他看着我特别严肃认真，说：“我单位有个同事的老婆，就是因为辞职在家，现在变得特别世俗，听我同事说啊，这要是她没辞职以前呢，每天下班回家还能和我同事聊上几句，现在辞职了，全职太太，你猜怎么着，我同事说，天天下班回家之后，就只能听见他那个老婆抱怨着菜价又涨了，油米又该买了。他老婆才三十多岁，就每天和他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想想都可怕。我可不想你，一辞职了也很快成为那样的女人，我不会同意你辞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