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日子在介于希望与失望中一天天度过，陆慧玲每天晓看疏星残月，晚观落日黄昏，用自己的意志抵御着绝望所带来的痛楚。此时陆慧玲望着窗外无边的黑夜，隐隐闻到屋外飘来的桂花香味，忽然意识到，秋日来了，不觉身上有了一些凉意。

　　明天又是周末了，周六她准备带真真一起去医院。肖毅出事以来，真真一直吵着要去看望肖毅爸爸，陆慧玲没有允许。她不想将残酷的现实呈现在孩子面前。陆慧玲期待着肖毅哪天醒过来，她就带真真去，可是现在看来肖毅能否苏醒还是个未知数，而她已经想不出什么理由来阻止孩子的要求了。

　　星期六，母女两人起了个大早，坐头班车赶往医院。窗外雾色浓重，远处的景物在迷蒙中若隐若现，宛如陆慧玲现在的心情一片迷茫，带着秋意的微凉。真真坐在母亲身边十分兴奋，快两个月没见到她的肖毅爸爸了，她人还在车上，心仿佛已经飞向了远处。

　　一下车，真真就拉着母亲往医院里奔走，嘴里还催促着：“妈妈，快点啊。”

　　陆慧玲被她拉着小跑了起来。两人气喘吁吁地来到病房外，真真迫不及待地趴在病房的玻璃上向里面张望着，可是她很失望，看不清肖毅的面孔，只看到连接在肖毅身上的各种管子，她有些惊吓地问：“妈妈，那么多管子都是干什么的呀。”

　　陆慧玲告诉她，有的是帮助呼吸的，有的是测量血压和心率的，还有检测什么氧饱和的……真真其实听不太懂，但是看着这些管子她感到肖毅爸爸该是多么难受，忍不住带着哭音说：“那肖毅爸爸多难受呀。”

　　孩子的话让陆慧玲的鼻子一酸。如果肖毅如孩子所说的那样能够感到难受，也许陆慧玲的心情反而会好些。可惜现在肖毅什么知觉也没有，他现在根本不知道痛苦是什么。陆慧玲双手扶在真真的肩头轻声说：“你肖毅爸爸现在感觉不到难受。”

　　“妈妈，我想进去看肖毅爸爸，这里看不清楚。”

　　陆慧玲与医生交涉了一下，希望允许她带女儿进病房看看肖毅。医生破例答应了陆慧玲的要求，也希望孩子的呼唤能够刺激到肖毅的潜意识。

　　到了每天“呼唤”治疗的时间。陆慧玲与真真换好衣服，做好消毒工作，一起进入了病房。真真非常听话地按照医生所说的去做。她忍住眼泪，看着头上还缠着纱布的肖毅，轻声轻气地跟肖毅说起话来：“肖毅爸爸，我是真真呀。我来看你了。你什么时候睁开眼睛也看看我呀。肖毅爸爸，这些天我好想你。你快好起来吧，带我去逛街，带我去放风筝，带我去水上乐园。对了，我已经上初中预备班了，这次开学的摸底考试我考了班级第一名，肖毅爸爸你高兴吗？我一定听你的话，好好读书，将来考大学，出国留学……”

　　真真的话让陆慧玲的泪再也憋不住了，不停地擦拭着流下来的眼泪。突然，她朦胧的泪眼看到肖毅挂针的右手一根手指轻微的动了一下。她脱口而出：“肖毅，肖毅。”

　　真真惊异地看着母亲：“妈妈，怎么啦？”

　　“你肖毅爸爸的手指动了一下。”

　　真真盯着肖毅的手看了一会儿，回头对母亲说：“没有啊，一点没动啊。”

　　陆慧玲疑惑地：难道我看花眼了？难道是我心里的意愿导致了自己眼睛的错觉？可是我刚才分明就是看到他的手指动了啊。

　　陆慧玲不相信自己看错了，她摁下了肖毅床头的摁铃。医生赶来，陆慧玲急忙把自己刚才看到的情况告诉医生。医生听了听肖毅的心脏，又打开手电翻开肖毅的眼皮看了看，没有说话。

　　陆慧玲又像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医生：“我难道看错了吗？”

　　医生觉得也许是陆慧玲盼着肖毅醒过来的心情十分迫切，一时眼花看错也有可能，但是也有可能肖毅确实动了一下手指，这是一种潜意识收到刺激所出现的反应，但是他的这种反应没有连贯性，所以只有动了一下就停止了。

　　医生说：“如果真是动了一下，那么这是好的预兆，说明他对外界的刺激有些反应了。”

　　真真高兴地说：“一定是我唤醒了肖毅爸爸。”

　　没想到，真真话还未说完，陆慧玲指着肖毅挂针的手惊叫着：“医生你看你看。”

　　一下，两下……

　　肖毅的手指又轻微地动了两下。

　　“我没看错吧？”这一次陆慧玲坚信自己的眼睛没有骗她。

　　无知无觉，一动不动躺了一个多月的肖毅，终于轻微的动了一下手指。这让陆慧玲疲惫的身体兴奋得睡不着觉，她让真真在躺椅上睡下后，自己不时地跑到病房外隔着玻璃看望肖毅，希望肖毅出现更明显的动作。

　　肖毅的手指动的次数越来越多，肖毅母亲，肖毅妹妹，陆慧玲跑医院时的劲头似乎大了许多，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像是跌进了黑暗之中，看不见前路，一片渺茫。过了两天，肖毅不仅手指有了反应，而且脚部也有了些反应。根据他现在的情况，医生已经把他安排到了普通病房。为了料理照顾方便一些，陆慧玲提出给安排了一个单人病房。

　　现在一天二十四小时，家人都可以随时陪护在肖毅身边，随时可以跟他讲话聊天。虽然他还是靠着机器呼吸，虽然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但是肖毅母亲与陆慧玲都好像已经看到了希望。

　　这天夜里，陆慧玲一个人陪在病床前，看着肖毅苍白的脸色，瘦俏的脸庞，还有瘦弱的身躯，心痛又一次袭上心头。他抓着肖毅的手，柔声地说到：“肖毅，你别让我失望，你一定要好起来。你这个样子让我好心疼啊。”说到动情处眼泪不由地滴落在了握着的肖毅的手上。

　　说着说着，陆慧玲忽然看到肖毅本来仰躺着的头往她这边侧转了过来，眼睛似睁非睁。难道肖毅听见我的说话了？陆慧玲有些不相信，但是又希望是真的。她放开肖毅的手，走到床的另一侧，对着肖毅紧张地说说：“肖毅，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是慧玲啊。”因为紧张，陆慧玲听到自己的牙齿有些打颤，声音有些发抖。

　　可是，她确实看到肖毅的头又向她这一面侧了过来。这个发现让陆慧玲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飞出病房，叫着：“医生，医生，快来看看，他听见我说话了。”

　　医生来到病床前，让陆慧玲继续从不同的角度跟肖毅说话，发现肖毅的头会随着声音转向不同的方向。医生也高兴地对陆慧玲说：“大有希望，苏醒大有希望！”

　　几天以后，肖毅终于睁开了那双紧闭了几十天的眼睛，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眼光从一个人的脸上转到另一个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没有多少时间，他又闭起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

　　陆慧玲向医生了解情况，医生告诉她因为呼吸机没有撤掉，病人现在无法说话，他现在睁开了眼睛，只是苏醒的第一步，到底他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现在还不好说。一般深度昏迷的人醒来以后会有失忆的情况发生，不认识自己熟悉的人，也会出现语言障碍，不会说话或者说不清楚，还有就是因为脑干神经受到伤害导致行动障碍。所以这个恢复的过程会很长，要有耐心慢慢等待，现在可以给他增加营养，使他的生理机能有足够的热量支撑。以后配合治疗还可以给他做一些辅助性的康复疗理，比如按摩，针灸，中医疗理，器械性的锻炼等等。

　　肖毅的情况一直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陆慧玲的内心也越来越感到希望满满。肖毅还在用呼吸机，不能自己进食，她就把各种营养食品用榨汁机弄成糊状通过胃管给他身体补充营养。在医院陪护的时候，按照医生的指导给肖毅捏捏手，捏捏脚。因为在普通病房，一切护理都要靠自己，为了不让肖毅出现褥疮，她总是按时给他翻身擦身。让陆慧玲奇怪的是，肖毅虽然看人时眼神还是十分迷茫，其它反应也十分迟钝，可是一旦擦到他的敏感部位，他的手就会向着这个部位靠近，感觉就是想要去护住似的，这让陆慧玲不由得红起脸来。在陆慧玲与肖毅母亲悉心照料下，慢慢地，肖毅的脸色稍微有了些血色，四肢的动弹也多而有力了。

　　医生给肖毅撤掉了呼吸机，封住了他位于咽喉部的口子。陆慧玲期望着肖毅可以开始说话了，可是封住伤口以后的几天里，肖毅虽然有时会叽里呱啦的发出声音，可是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这让陆慧玲好似迎头被泼了一盆凉水，冷透了心肺，她抱着肖毅的头难过得淌着眼泪。

　　医生开始给肖毅做高压氧舱，一个疗程做下来，肖毅的情况又有了好转，他虽然语言不够连贯，但是可以表达简单的意思了。可是，让大家焦急的是，肖毅依然不认识周围的人。而且他的情绪出现了不稳定状况，有时因为陪护的人不留心碰痛了他，或者他感到有什么不舒服，就会大发脾气，无论是谁，他都会出口骂人。陆慧玲很痛苦地看着肖毅发作，因为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健康时候的肖毅这样发过脾气，这样骂过人。

　　一个周末的下午，肖毅的母亲、妹妹、陆慧玲、真真都在病房里，肖毅午睡醒来以后，睁开眼睛扫视着眼前每一个人。然后，他轻声地叫着：“真真，肖兰，妈，慧玲……”

　　一屋子里的人惊喜地看着他，肖毅醒了！

　　肖毅的母亲握着儿子的手：“你终于认得妈了。”

　　肖兰忍不住哭了：“哥，你终于醒了。”

　　“肖毅爸爸，你认得真真了，太好了。”

　　陆慧玲喜极而泣，没有说话，满含温情看着肖毅，两行眼泪滚落下来。

　　肖毅转向陆慧玲：“慧丽呢？你们都在这，她怎么不来看我？”

　　肖毅母亲为了不刺激到儿子，连忙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撒谎到：“慧丽在另一个病房，她现在也不好走路，所以不过来看你。”

　　“那，你们，你们怎么……怎么没人去陪着她，都在……在我这里干什么？”肖毅很费劲地说出以上的话，有些气急。

　　“我们刚从她那边过来，她很好，你放心吧。”肖毅的母亲继续骗着儿子。

　　肖毅似乎有些不相信，他看着陆慧玲：“你们没有，没有骗我？”

　　陆慧玲先是点头，接着说：“是的，没有骗你。”但是，话一说出口，她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转身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