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慧玲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按照事先的商议，不能把慧丽已经死亡的消息告诉肖毅。肖毅现在自己都只有半条性命，一旦得知真相，也许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这些天，陆慧玲的心思一直在肖毅身上，期待着他苏醒过来，无暇去想别的，暂时忘却了妹妹伤亡给她带来的悲痛。现在看到清醒过来的肖毅寻找慧丽，想到他们曾经是多么相爱的一对，幸福的一对，而如今一个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的未来还无法预测，不禁一种像似抽离她的血肉一样的疼痛袭上心来。

　　真真懂事地来到母亲身边：“妈妈，你不要这样，这样肖毅爸爸会怀疑阿婆的话的。”

　　陆慧玲擦干了眼泪，重新走进病房，故意挤出笑容对着肖毅说：“放心吧，我去看过了，慧丽睡着了。”

　　肖毅听了陆慧玲的话，似乎安心下来了。他躺在那里，因受伤留下疤痕而僵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自从呼吸机拆除以后，肖毅已经可以由人喂着吃些流质了，只是吞咽的功能还没有完全恢复，每一次只能喂一点点，多了他就会呛。有时一口喂进去，半口又从嘴边流了出来。为此他会经常发脾气，恨自己成了废人。

　　只有陆慧玲喂他时他比较安静，就是呛了，或者东西流出来了，也不发脾气。有时陆慧玲跟他说对不起，喂得太快了，他反过来用一只颤悠悠的手 摇了摇，表示没关系。所以只要陆慧玲去医院看望肖毅，喂食的任务就是她的。其实，陆慧玲心里愿意为肖毅做这一切，她每次给肖毅喂饭，一种母性特有的情感就会荡漾在她的心间。只是有一点让她有些受不了，每次吃饭前肖毅都要问一声：“慧丽吃了么？”

　　陆慧玲每次说出安慰肖毅的谎言，就像是自己的心里被针扎了一下。

　　相隔一个月以后，肖毅开始做高压氧舱的第二个疗程。他的语言功能还有记忆都在慢慢地恢复中。他已经可以比较连贯地讲述一件简单的事情，也能够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可每当陆慧玲试着问他怎么会出车祸时，他就显露出迷茫甚至有些暴躁的样子，拼命地摇头，痛苦地说：“我想不起来了。”仿佛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在他脑子里成了一片空白。

　　当肖毅能够坐着轮椅去做高压氧舱的时候，有一次在回病房的路上他突然提出要去陆慧丽的病房看看她。陆慧玲劝他以后去看，现在刚做了高压氧舱他的身体一定很疲劳，可是肖毅执意不肯，脸上露出了生气的表情。无奈之下，陆慧玲只能对他说，是陆慧丽不允许他去看的，因为慧丽爱美，她车祸后脸上的伤还没好，不想让肖毅看到她丑陋的样子。

　　肖毅听说以后，眼睛里忽然像是失去了光彩一样黯淡下去，低下头没再坚持，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病房。陆慧玲开始以为自己的话骗过了肖毅，可是在以后的日子，陆慧玲总感觉有点什么异样，细想想才发现自从那日以后，每次吃饭肖毅不再问“慧丽吃了没有”这样的话了，而且再也听不到他提起慧丽了，陆慧玲不禁有一些不安起来。

　　肖毅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医生说再观察一周，如果没有什么就可以出院，在家里做康复疗理了。

　　如今的肖毅一张英俊的脸上，在左耳边留下了一刀疤痕。走路还很不稳，在思维、说话、行动各方面反应都有些迟钝。但是肖毅的母亲看到儿子已经可以出院，感谢菩萨保佑，跑到隔壁镇上的庙里去烧了几次香，经常唠叨着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在医院里已经住了四个多月了，距离肖毅做“脊髓电刺激促醒术”也快两个多月，明天可以出院了，肖毅今天的情绪看上去特别好。胃口也不错，吃好饭后陆慧玲剥了一个橘子掰下一囊递给肖毅，他的手颤抖着接过橘子往自己的嘴里送，这个过程在陆慧玲看来有些令她心酸，她很想自己把橘子送进肖毅的嘴里，可是为了锻炼肖毅手的功能，她必须残忍看着肖毅像个婴儿似的把橘子塞进自己的嘴里。

　　这时医生过来查看，看到肖毅正在吃东西，问他：“你在吃什么？”

　　“橘子。”肖毅孩子般的回答。

　　“给我吃好么？”医生伸出手去。

　　肖毅将快送到嘴边的一囊橘子颤巍巍地送到医生面前。医生笑了，可是陆慧玲在一边看着却忍不住哭了。

　　肖毅好像感觉到陆慧玲在哭，转头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哭？”

　　“我高兴，我为你高兴哭了。”陆慧玲掩藏起心酸，一张带着泪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第二天，陆慧玲还是拜托徐娅借了辆车接肖毅回家。一路上肖毅沉默不语看着窗外的景色，脸上凝聚着一种肃穆的表情。为了方便照顾肖毅，肖毅母亲准备把儿子接到老屋里，可是肖毅却说要回家一次。

　　肖毅母亲和陆慧玲对看了一眼，好像互相再说，还好事先想到了。陆慧玲怕肖毅提出回家，所以事先把妹妹的骨灰盒藏了起来。

　　推开家门的一刹那，肖毅的眼睛就在四处搜寻，看过客厅以后他又要陆慧玲搀着去了自己的卧室，默默地看了一遍，他又转到另一个房间，最后来到了书房。陆慧玲一声不响地扶着他，直到这个时候肖毅终于耐不住了，他大吼一声：“告诉我，慧丽在哪儿？”

　　这一声悲怆、凄惨的吼叫把陆慧玲震得浑身一颤。

　　“妹妹她不是还……”陆慧玲还想编造谎言。

　　“别骗我了！我知道，慧丽不在了，她不在了。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我要见她！”

　　肖毅的母亲听到声音走进书房，还想劝说儿子，没想到肖毅把搀扶他的陆慧玲用力一推，大叫到：“快告诉我，我求你了！”这一推没有把陆慧玲推到，他自己倒是晃晃悠悠地倒在了地上。

　　陆慧玲再也忍不住了，哭着说：“是的，我妹妹死了，在四个月前就死了，在你出车祸的当天就死了！”

　　肖毅似乎从陆慧玲的嘴里得到了证实，他一颗狂乱的心反倒安静了下来，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是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陆慧玲心痛地把他扶起来，两个人搀在一起的手都在颤抖。陆慧玲泪流不止，肖毅的泪在这一刻终于也像决堤一样破眶而出。

　　肖毅住到了母亲那里，陆慧玲下班以后每天带着真真去帮着老人一起照顾。肖毅的妹妹、妹夫有空的时候也会过来帮着母亲照料哥哥。只是那个肖俊像是失踪了一样，没有再回家，也不知他在哪。因为经常会有人上门来寻找肖俊，肖毅母亲也不敢报案，她怕儿子又是欠了人家的赌债躲避去了，心里担心，却又不想他回家。

　　肖毅能够认识所有的街坊领居了，很多久远的事情也回忆起来了。有时与陆慧玲一起聊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总会露出会心一笑。真真每天给肖毅爸爸捶捶背，捏捏头，像模像样说这是康复治疗，这个时候肖毅总是显得特别高兴。听母亲说起住院的时候全靠着陆慧玲筹集了医药费，为了给他治病陆慧玲外面借了不少钱，肖毅总是深情地看着陆慧玲说：“谢谢，这辈子欠你的太多了。”

　　陆慧玲说：“你别想这些，先把身体养好才是。”

　　“但愿动迁房快下来，我们少拿一套房，拿点钱，这样也可以还了债务。”肖毅母亲说。

　　“阿姨，你别老惦记这个了，不然肖毅也不安心。”陆慧玲在肖毅母亲的耳边说到。

　　为了锻炼肖毅的体能，尽快地恢复他的四肢功能，增强他的协调性，陆慧玲为他买了上下肢组合康复训练器。这个训练器可以坐着，既能训练上肢，又能训练下肢，对于肖毅来说正合适。肖毅每天坐在这个训练器上练习两次，每次十分钟，用力地手拉脚蹬，双臂和两腿越来越有力，整个人的协调性也越来越好。出院时你扔东西给他，他伸出手但总是慢半拍接不住，渐渐地可以接住东西了，走路也不用人扶着自己可以慢慢挪动了。

　　身体的逐渐恢复使肖毅对康复有了信心，看到肖毅一天比一天好陆慧玲心里更是高兴。这天陆慧玲扶着肖毅一起去看望盛剑宝，几个月不见，肖毅发现盛剑宝真的老了许多。盛剑宝看到他们两个，禁不住老泪纵横，不知他是想到了胡玉琴，还是想到了陆慧丽。

　　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在自己可以慢慢行动以后，肖毅就提出回家去居住，母亲有些担心，陆慧玲说：“阿姨，放心吧，我会替你照顾他的。”

　　肖毅的母亲看着他们两，意味声长地说：“那也好，我这老太婆在中间反倒碍手碍脚的。”这一说不由得把肖毅与陆慧玲两人闹了个大红脸，肖毅看着陆慧玲，陆慧玲却躲避着肖毅的目光赶紧走开帮着收拾东西去了。

　　看陆慧玲走开了，肖毅母亲不由得对儿子说：“慧玲人真好，这些日子要没有慧玲，我真不知怎么办好呢。没有他你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她的这份情你可得记在心上。”

　　肖毅没说什么，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柔情。

　　这时，肖毅的表哥与徐娅来看望肖毅，徐娅一进门就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一会儿说肖毅福气好，有慧玲这样的姐姐照顾得如此无微不至，一会儿又夸陆慧玲重情重义，现在世上已经少有这样的女子，她的样子倒不像是来看望病人，而是来说媒拉线的。别说肖毅与慧玲听着不好意思说什么，就连肖毅的表哥老实巴交的人也听得不入耳，说：“看你，来看望肖毅都乱说些啥。”

　　徐娅却依然呵呵笑说：“我说的哪里不对了，哪里不对了？”

　　肖毅的母亲听着乐呵呵地说：“对，说得对。我就盼着他们俩好人有好报。”

　　可这徐娅说了一通乐呵呵的高兴事，一转眼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她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知道吗？动迁搁浅啦，我是听刺头说的，应该不会错。”

　　肖毅母亲天天盼望着动迁快落实，谁知盼来盼去，盼来一个叫人十分懊恼的消息。原来，因为有一些钉子户坚决不肯接受现有的条件，与投资方僵持不下，政府决定暂时维持现状，这一片先不动了。这消息让肖毅母亲的打算一下子落了空，其实何止肖毅母亲，原本陆慧玲也想着等到动迁时有了钱可以还债的，现在希望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