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可蓦然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

　　小区里原来有这么多狗，有体型壮硕但性情温顺的金毛，有毛巨长无比的鬃狮，有长得像玩具的比熊和泰迪……它们后面都跟着一个主人，在小区里转来转去。

　　对面来了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色鬃狮。这只鬃狮的脸都快被毛埋住了。

　　叶小可很好奇小小看到这只大狗会怎样。她拽着绳子，让小小走到鬃狮跟前。鬃狮性情温顺，它非常友好地俯下身子，想蹭一下这只个头比自己小很多的同类。小小却好像对鬃狮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对对方的示好无动于衷，它蹲在那里看着叶小可，见她没有走的意思，它突然躺了下来，四个蹄子朝天，露出了白色的肚皮。

　　鬃狮把嘴伸出去，拱了拱小小的肚皮。鬃狮的主人正在打电话，害怕自家的狗闯祸，就一边呵斥着鬃狮，一边扯着绳子要让它离开这里。鬃狮不情愿地被拽走了。

　　小小一翻身爬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它身下迅速出现了一滩水渍。叶小可恍然大悟，原来它先前四肢朝天是在对大狗示弱。她抚摸着小小的脖子：“小小，害怕了吧？原来你是个胆小鬼啊！”

　　自从有了小小，叶小可的生活发生了很多变化。原来她每天是要睡到早上九点钟的，但现在，小小会一早就跑到她床前，把爪子扒拉着床沿，叫她起床。原来她每天傍晚回到家都不再下楼了，有时候没有课，一连几天都不下楼。现在她得每天傍晚带着它出去遛弯，否则它就会在家里使劲大叫，可能是被尿憋的，也可能是想出去社交了。

　　不到一个月时间，叶小可跟着小小，认识了整个小区大大小小的狗儿们和它们的爸爸妈妈。每次遇到别的狗，狗主人都会对小小的血统感到好奇：“你那是只什么狗，好像没见过。”叶小可总是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哦，不是什么纯种狗，是个串串。”

　　小小一天天大起来。它原来黄色长长的软毛掉了，逐渐变成褐色短短的硬毛，它脸上白色的短毛变长了，支楞出来，像个白眉毛的寿星。它的眼睛变得更大了，眼神里有了喜怒哀乐的内容。它时常趴在阳光照到的地板上，一边望着叶小可，一边用后腿挠着头。

　　叶小可知道，小小再也不会像卖狗的人说的那样变成一只狮子狗了，它就是一只小土狗。可是这并不影响她爱它，喜欢它，只是在狗与狗相遇的时候，在狗主人寒暄的时候，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为自己这样冲动地，还没弄清身世就贸然养了它。在她想要养它的时候，只是觉得它是一个温暖的毛绒绒的小生命，没想过它是不是名贵的品种。只是在养了它以后，她才突然发现，原来狗是有等级的，根据它们血统的纯正性和稀罕程度，被人为分出了三六九等。

　　名贵狗的主人走在路上，脸上都是一副高傲的神情，对谁都爱答不理，他们也不喜欢别家的狗跟自家的狗混在一起，生怕玷污了它们高贵的血统。只有不太值钱的小狗，它们的主人才愿意放任自家狗儿跟小小这样的狗一起在草丛里追来跑去。

　　有时候叶小可在家里犯懒，出门晚了，一路上一只狗也碰不见，她只好把小小带到附近的广场上去。广场上有两条小流浪狗，一只纯黑色，毛短短的，有点像夜猫，另一只是灰色的，毛发蓬松，像泰迪又比泰迪大许多，都是些土狗。小小喜欢和小流浪们一起疯，也许因为有着相近的血脉，相近的习性。

　　夏天过了是秋天，秋天过了是冬天，冬天过完，春天就来了。

　　春天来的时候，小小长大了，作为一只公狗，他开始发情了。他把狗窝咬破了。把里面的棉花一团一团地掏出来，扔得满地都是。他使劲叫着，咬着拴着自己的链子，因为他老以为自己是个人，想爬到沙发上去，被叶小可拴起来，剥夺了自由。他痛惜着自己失去的自由，就以咬东西作为报复。

　　叶小可每次带他出门的时候，他总是跳起来，一边大叫，一边扭动着身子，好像责怪她没有早点带他出去。叶小可把小小带到广场上，小流浪们来了，它们远远地跟着小小走着，不敢走近前来。流浪狗都有点怕人，好像它们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配得到人们的关爱，也可能是小时候被狠心的主人抛弃，从此在心里留下了阴影。

　　小小看到了小伙伴，兴奋地叫着，咬着遛狗绳。叶小可就把绳子给解了，让他跟它们玩去。三只小狗围着一丛月季花追着跑了一圈，又在大树下互相咬了起来。叶小可走过去想分开他们，他们又一溜烟跑到草地的另一头去了。黑暗里黑黝黝的影子追成一团，也看不清哪只是小小，哪只不是了。

　　叶小可站在和小小分开的地方，她突然感到担忧：如果小小跟着流浪狗跑丢了怎么办？如果他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她向黑影走过去，一边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小小没有跑过来。她慢慢走过去，喊了几十声。他还是没有回来。突然，她不再叫他了，而是转身走向回去的方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就像是她想要就此将他抛弃。“汪——，汪——”他急切地拖长声音叫着，好像受伤的孩子。

　　路灯照着草地，他从黑夜里跑出来了，跑过草地，跑过她与他之间漫长的距离，跑到她的跟前，绕着她的小腿转了个圈圈，却没有靠到她的跟前，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等待着父母的责骂。她故作冷漠的脸松弛了下来，脸部的线条变得柔和了。她迅速弯下腰，出其不意地抓住了他脖上的颈圈。

　　人和狗，又走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