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情多空恨

  “嘿!你听说了吗?繁花城明日要举行英雄大会!东道主要送千金夜明珠呢!”

  “这件事现在沸沸扬扬,谁会不知?”

  “要不,咱兄弟几个也去凑凑热闹?”

  由南向北,自东到西,几乎处处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就连几岁的孩童,也会拍着手叫嚷:“繁花城,城繁花,繁花城中百花香,百花香不如明珠亮!明珠亮,亮明珠,落入河中照百川,来到院中亮我家!”

  “我们也去看看吧,说不定能遇见她。”

  眼下说话的两人是楼夜雪。

  他们问了路,才知道此处距离繁花城并不遥远。两人当即决定,先去繁花城看看。

  他们行至途中,杨颇眼尖,看见远处树枝上有个东西闪闪发光。当即走过去一探究竟,却发现是块玉石。

  楼夜雪见杨颇面色犹疑,关切道:“怎么了?这块玉石与你有渊源?”

  杨颇定了定神,将它收入怀中,道:“这块玉,是我那个朋友的。”

  楼夜雪宽慰道:“都说好玉与主人同脉,这块玉光泽细腻,说明它的主人现在一定很好。”

  “我担心她遇见了危险。”

  “别担心,至少这说明,她来过这附近,我们没走错路。”

  杨颇稍稍定心,见到楼夜雪轻皱眉头,问道:“你怎么了?”

  楼夜雪挤出一个笑容,道:“刚才胸口有点疼,现在好多了。我们赶紧进城中吧。”

  繁花城正中心的晨钟楼旁,在一夜之间冒出一座高脚阁楼,和木制的阁楼一般宽大。行人们走进才发现,这阁楼不是他们想的那般,把鲜花缠绕在事先预备好木头框架固定制得,而是由里到外,实打实由鲜花藤蔓编织成的。

  在三天之内制出一间屋子已经够神奇了,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敢相信,这屋子每一个部分都是花叶径藤缠绕而成。不仅美丽芬芳,而且结实牢固。

  七层阁楼,第一层用的是细竹,周边缠满了蓝紫牵牛花;第二层用的是丁香花;第三层用的是百枝莲;第四层用的是琼花;第五层用的是山茶花;第六层用的是仙客来;第七层用的是牡丹花。第七层顶上,用苇草编了一个尖尖的绿屋顶,上面鼎着一颗大如鸡子、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夜明珠。

  花屋的顶端有长藤条垂向地面,绿绿软软的,很是赏心悦目。

  “各位英雄好汉们!这位徐老爷说,他生平最爱两件事,一是大口喝酒,二是广结好友!谁要是能攀到阁楼顶端,那颗夜明珠便归他!而且,还会成为徐老爷的座上宾,他要将自己的千金女儿嫁给他。”执事的赵师傅站在钟楼上说道。他中气十足,下面黑压压一群人听得清清楚楚。

  赵师傅还没把话说完,已经有沉不住气的年轻人蠢蠢欲动了。

  那人穿着白短衫黑马裤,冒冒失失扯住一根藤条便要往上爬。

  “你轻点!藤条就那几根,你拔断了,我们后面的人怎么办呐!”人群中有人不满。

  赵师傅挥挥手,身边的伙夫用力撞了撞钟,示意可以开始了。

  这时,又上去几个小伙子,拉起藤条要爬。

  人群中开始有了小小的骚动,大家看到藤蔓越来越少,深怕落在别人后面,又有一波人涌了上去。

  但是大多数人仍然站着不动,他们中有的人是纯粹来看热闹、长见识的,而有的人,则是心内更有成算的,现在正按耐着自己的好奇心与好胜心。

  “啊!”最先跑上去那个穿短衫马裤的小伙子惨叫一声。

  众人的眼光纷纷被吸引过去,只见那个小伙子从二层跌了下来。

  手上密密麻麻起了很多红疹。

  紧接着,又有好几个人掉了下来。

  围观的这才看明白,这花楼虽然好看,但是里头却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小虫。这些人不会轻功,只是像顽童爬树那样,将手脚伸入花叶缝隙中,借得力量往上爬,却没想到被毒虫算计了。

  “哎哟!”那几个摔下来的小伙子疼得龇牙咧嘴。

  空下来的藤条很快又被新来的人握在手里。

  众人都向上盯着攀爬的人,像是失聪了似的听不到其他响动。

  有好心肠的人不忍见他们受苦,上去照顾他们。

  这时,人群中有个低沉的声音叫道:“杏棠。”

  杨杏棠回头一看,是杨颇立在人群之中,登时其他人似乎都黯淡了,隐去了。

  这时,旁边有人上来帮忙照料掉下来的人,杨杏棠见他们是专门照顾伤员的郎中,便又退回人群中。

  她走到杨颇面前,怔怔看着他,眼泪哗啦啦啦流个不停。

  杨颇眼底泛起水纹,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微笑道:“你看,被我寻到了”

  一旁的楼夜雪见到他们这样,淡淡舒出一口气,悄悄走出了人群,离开了。

  “我以为再也不会遇见了。”

  “怎么会呢?这不是遇见了。”

  她们身边有个艳妆女子,神色异动。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杨杏棠抬头看着杨颇。

  “啊!”花楼那边又有人落了下来。

  他本来爬到了第四层,遥遥领先其他人。

  只是不知为何,密集的琼花中竟然藏着蜂窝,这人不小心踩到,被蜜蜂群起而攻之。

  “真卑鄙,每一层都有陷阱。”有人低声抱怨。

  “单看这这种不要脸的伎俩,”杨杏棠翻了个白眼,对杨颇说道:“我便晓得,是徐大海搞的。”

  杨颇莞尔一笑,道:“以后我们去了山里,我也造一个这样的屋子,给你住。”

  杨杏棠笑吟吟道:“你可别说话不算话!我要比这个更高、比这个更大更香的屋子!”

  “那是自然,造一个皇宫给你住,把你关在里头,哪里也不准去。”

  两人笑嘻嘻地你一言我一语。

  他们周围有人低声说:“你看到了吧,她已经有了其他人,你做她的佣人,她也不想要。”

  “多事!”

  “杨颇,你看,这块玉被磕掉了一点。”杨杏棠心疼得拿袖子擦了又擦。

  “只有一点点,看不出来的。”

  “破的是你的那半边,”杨杏棠不住惋惜,“可恶!都怪我不小心。”

  “你把它们补得这么好看,那一点点磕磕碰碰算不了什么。”杨颇把它放到杨杏棠手中,“别老想啦,先收着,别再掉了。”

  那艳妆女子本来只是侧着耳朵偷听,忽然很吃惊似的转头瞪大了眼睛。

  杨颇察觉到有目光投来,不动声色地拉起杨杏棠走远了些。

  那女子痴了片刻,眼珠灵活一转,站在原地哈哈大笑。

  “我以为,我是最惨的了!没想到啊!没想到!造化弄人哈哈哈哈,古津城,你的现世报来啦!哈哈哈哈哈,原来上苍待我不薄啊!”她狂笑不止。

  古津城狐疑看着她,心中起了无数波澜。

  “啊!”又有人发出一声尖叫。

  这回,叫出声的不是从阁楼上跌下来的好汉,而是一个女子。

  对面钟楼上,有个人莫名其妙冲了过来,像老鹰捉小鸡那样,在人群脑袋上掠过,捉起一个女子。

  “杏棠!”杨颇阻止不及。

  那人抓起她把她带到花阁楼上,他虽然身材发福,可是人不可貌相,他的轻功十分了得,仅一脚踏在牡丹叶上,手上还提着杨杏棠。

  他利索地抓起一根藤蔓,把杨杏棠狠狠绑在阁楼的绿屋顶上。

  杨杏棠看见下面火柴盒大小的人群,脑袋眩晕,嘴唇发白。

  “徐大海!”杨颇咬牙切齿。

  徐大海掏出三颗霹雳雷火珠,对着花楼一砸……

  已经半风干的花楼很快燃了起来。

  许多还在一二层攀爬的人被烟熏着,掉了下去,也有的被火烫到,身上起了大大的水泡,人们恐慌起来,纷纷逃离。

  “着火啦!”

  “救命啊!”

  “快来救火啊!”

  吆喝声、哭闹声、呼救声、训斥声充斥于空气之中,逼人窒息。

  杨颇左闪右避,冲上前去,不顾藤蔓烫手,也不管火烧眉头,抓起两根缠在一起,向上爬去……

  古津城的速度更快,他凌空而起,每上一层便在枝蔓上借一分力,继续向上……

  看到古津城冲入火海,一个红色的身影紧跟其后,闪电一般窜了过去。

  杨颇心中着急,只是他已经尽了全力,他没了功夫,只能依靠体力。

  古津城率先到达屋顶,他解开杨杏棠身上的藤蔓,把她往花窗中一推,她便跌入屋中。

  这阁楼编得着实精巧,门窗具备,且都不是摆设。

  烟熏得杨杏棠泪流满面。

  “咳咳咳。”她被呛到了,意识模糊起来。

  那个红色的身影也由萝窗钻进屋中。

  “你来干什么?”古津城反感。

  嫣红风情万种道:“你关心她,我关心你。”

  古津城不理嫣红,拦腰抱起杨杏棠,道:“我带你走。”

  他一脚踏上窗户,纵身要跳。

  杨杏棠发现他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气味,有点像沉香,又好像不是。那个味道,她似乎很熟悉。

  “你叫什么名字?”

  “古……”古津城还没说完,便被来人一掌打中胸口,他喷出一口鲜血。

  “谁允许你打古津城!”嫣红怒不可遏,拈起手指念了个剑诀,两支又短又利的袖中剑狠狠朝来人刺去。

  “古津城?”杨杏棠瞪大眼睛,反复在心中咀嚼这个名字。

  杨颇也终于上来了,看到正在与嫣红恶斗的徐大海,他怒道:“徐大海!为何如此不要脸面,三番五次与女流相争!”

  “你来得正好,今天,我要把你们杀光!”

  杨颇一针见血道:“你害死了自己的独生女儿,却把过错算在别人头上!你最该杀的,应当是你自己!”

  徐大海听了这话,眼睛血红,像一只发狂的蛮牛。

  他隔空对着杨颇便是一拳,杨颇避开了,但还是被拳气擦到,胸口一阵闷痛,他知道,旧伤犯了。

  嫣红拿红绸狠狠缠住徐大海,古津城放下杨杏棠,对这徐大海眨眨眼睛,使出一招“须臾花飞魂”。

  “嘶啦”一声,红绸断了。

  “怎么可能?”嫣红不可置信。

  “因为,这屋子上的每一朵花都被飘仙教特制的毒药熏过,普通的花叶怎么可能这么有韧性?”徐大海得意洋洋,“你们都中毒了,是不是觉得全身使不上力?”

  徐大海走向杨杏棠,他第一个想杀的便是她。

  “赤虎掏心拳!”徐大海大喝一声,眼前却闪过一个黑影,他替杨杏棠挡下了那一拳。

  “古津城!”嫣红大叫。

  古津城胸口出现了一个黑窟窿,徐大海的手硬生生由他的后背穿入胸前。

  鲜血淋得杨杏棠一脸一身。

  烟雾越来越大,屋子朦胧起来,像是隔着几层纱。

  “接着!”杨颇把贴身的擎雷剑抛给嫣红。

  嫣红会意,用她最擅长的“红烛泪雨悲”操纵擎雷剑。

  本来剑与剑谱是不能混用的,因为这样不仅会耗损剑主的功力,对剑本身也有损害。

  但擎雷剑本身有渊源,“擎雷”中有“清泪”的意思,与嫣红的“红烛泪雨悲”异曲同工。加上嫣红是观如道长后下一任剑庄庄主,有实力驾驭观如的内力。

  这“红烛泪雨悲”是嫣红最拿手的剑法,她虽散懒浪荡,但从没间断对这套剑法的练习,哪怕是躲在醉月楼的那几年也没停过。她在醉月楼跳的“广寒夜奔舞”便是“红烛泪雨悲”的变种。

  嫣红心中悲愤,与剑气、心法口诀相契合,竟一招刺中徐大海。

  徐大海吃痛逃跑。

  嫣红、杨颇关心古津城、杨杏棠他们,没有去追。

  这时花楼已摇摇欲坠。

  “古津城?为什么要救我?”杨杏棠喃喃自语。

  古津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血一滴一滴打在杨杏棠额头。

  嫣红大怒:“林旷晴!因为他是古津城啊!你说为什么!”

  “你怎么这么没用!为什么不告诉她!你不是特别狠吗!像对我那样对她啊!”嫣红推了古津城一把。

  古津城“扑咚”一声,跌在林旷晴身上,他怀中掉出一个东西。

  林旷晴看到,是一只银钗。他曾从她头上拔下它做暗器,刺杀野狼.没想到他又把它拣了回来,一直收在怀中。

  花阁楼又震动一下,烟雾更浓烈了。

  “古津城,你怎么了?”林旷晴轻轻摸他。

  古津城一动不动。

  嫣红大惊,哆哆嗦嗦把他转过身,看见他眼睛圆睁,却再没呼吸。

  嫣红“啊”地一声干嚎起来。

  “杏棠,屋子快塌了,我们快出去。”杨颇拉起她。

  “林旷晴!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古津城!他是古津城啊!”嫣红脸上两行泪痕染湿了胭脂,被火光映的凄艳。

  “我是林旷晴。”

  杨颇感觉她的眼神变了,像是换了一个人。

  “林旷晴!你眼前有两个男人!一个是你的丈夫!一个是你的儿子!”嫣红疯子一般大叫。

  “你疯了!她比我还小!”杨颇道。

  “千杯不醉,一醉千年;万毒融雪,为此毒尊。”嫣红轻念,像一个初学说话的孩童。

  “千杯不醉,一醉千年;万毒融雪,为此毒尊。”杨颇跌在了地上。

  “当年,我路过某个山谷,亲自为她接生的。后来我以为她难产死了,怜她辛劳一生,给她在山洞中掘了个洞中洞安息。她身上有块玉佩,我把它掰成两半,一半放在她身上,另一半在那个孩子那,古津城已经死了,我没有理由要骗你们……”嫣红见古津城已死,心如死灰,抱起他的尸体,跌跌撞撞来到窗口,跳了下去。

  林旷晴看着杨颇,泪如泉涌。

  杨颇横抱起她,道:“我带你离开,我们去林子中……”

  林旷晴道:“杨颇,你答应我,不恨这个世界。”

  杨颇沉吟片刻,道:“好,我答应你。”

  “你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杨颇不答话。

  “你说呀,你快说。”

  “杏棠,我答应你。”杨颇终于说道,“那个女人疯疯癫癫,不要信她的话。”

  林旷晴却一声不吭。

  杨颇低头一看,她胸口不断冒出鲜血,一只银钗笔直地插入她的胸口。

  “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听她的话?”杨颇眼泪一滴一滴跌了下来,落在林旷晴身上,不见了。

  “杏棠,放心,我答应你了,要带你去我的林子里,给你建一座漂亮的花楼,我不会死的,我会好好地活下去,把答应你的事全部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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