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得之失之

  大径村。

  “老板,两副‘清心散’。”

  “哎!好嘞!姑娘,你的药包好了,一共二两银子。”

  她付了银钱,拿起柜台的药包,便走出去了。

  今日阴雨绵绵,路上行人甚少,街边只有零星的小商贩为了生计出来摆摊。

  前方有人低头赶路,一不留神,竟撞上了她。

  她“呀”地一下跌了下去,药包洒得满地都是。

  “姑娘!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连声道歉,扶起楼夜雪,又俯下身要捡药。

  “啊!”那人尖叫一声,地上没有什么草药,满地都是毒蝎子、蛇蜕、蜈蚣干……

  “不要紧的,我自己来。”楼夜雪低声道。

  那人战战兢兢又说了几声:“对不住、对不住!”然后一溜烟跑了。

  楼夜雪低头拾药,发丝垂下,遮住了脸颊,在头发的缝隙间,她看见背后有三四个人影闪动。

  楼夜雪不动声色,装好药包,快步离去。

  身后的人如影随形。

  “你们为何苦苦寻我?”楼夜雪转头怒道。

  其中一个书生模样油腔滑调的人笑答:“相与姑娘借一物。”

  “该不会是我的命?”楼夜雪冷冷问道。

  “姑娘真是冰雪聪明。”那人话音未落,剩下三人猛地朝楼夜雪扑去。

  楼夜雪灵巧一闪,避到边上。

  “我捉到你了。”那个书生模样的拿着扇子抵着楼夜雪喉头。

  “老二,你小心点,别把她弄死了,死物练不出丹的。”

  “你们是飘仙教的?”楼夜雪眼底灵光闪动。

  “我们不是。”书生果断道。

  “你们是,我还知道你们是‘玄丹宗’的。”

  “是便是了,横竖你活不过今晚,我们还怕你知道?”

  “你们有四个人,我只有一个,练出的那颗丹怎么够你们分?”

  “这……你管不着!”书生语塞。

  另外一边的汉子不满,嚷开了:“老二,你不是说练出的足够我们四个人分吗?”

  楼夜雪冷笑道:“同时服四个人练出的四颗丹,才能解除‘玄丹宗’的参毒。你们四兄弟真是心比金坚,让人感动。哪一位兄弟这么幸运,值得大家为他这般牺牲。”

  “老二,她说的是真的吗?”一个背斧头的粗声粗气问道。

  书生打道:“大哥,不要理她。这丫头离间我们!”

  楼夜雪趁书生分神,将他手臂推开,拔腿便跑。

  大径村是一个小渔村,有岛有海。

  楼夜雪跳入一片海域,抱膝避在礁石突起的地方下。

  “姑娘,你的药忘拿了。”

  楼夜雪抬头看,刚才那个书生无声无息地立在她面前,脸上带着克制的笑。

  “什么飘仙教,每个人都无声无息,鬼魅似的。”楼夜雪站起身淡淡道,并不伸手接药。

  书生的扇子抵住她的喉头。

  楼夜雪不退反进,书生担心弄伤她影响炼丹,反而退了一步。

  楼夜雪亦步亦趋。

  “你真的以为,我躲起来,是因为怕你们么?”楼夜雪勾起嘴角,邪魅一笑,目光清冷。

  “怎么说?”

  “轮不上你问我!”楼夜雪一脚踢开书生的折扇,扇骨里头暗藏的钢刃落在地上发出铮然作响。

  书生吃痛,手却不受控制了。

  “既然你可以一招踢断我的手,为什么刚才不这么干?”

  楼夜雪不答话,单手掐住他的脖子。

  书生毫无招架之力,蹬着腿挣扎了一会儿,渐渐静了下去……

  “老二!老二!你在哪里?”

  “老二?”

  ……

  楼夜雪捡起地上的药包,渐渐走远。

  过了约一个礼拜,楼夜雪下山买药,见得街边人烟稀少,心中奇怪。

  “掌柜的,两包‘清心散’。”

  “好嘞!”掌柜的麻利地分包装好药材,递给楼夜雪,道:“老规矩,二两银子。”

  “给您,谢谢您了。”楼夜雪拎起药包离开。

  “姑娘!慢——”

  “掌柜的,怎么了?”

  “姑娘,你一个人住要小心呐。前几日,卖沙茶面的阿宾嫂去海湾等他家男人打鱼回来,结果你猜!看见什么了!一具男人的干尸!那样子可吓人了,身上真的是一滴血都不剩。后来啊,阿宾带着阿宾嫂去报官,官府又在附近海域搜到三具干尸。”掌柜的顺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这事啊,闹得很大,已经报到上面去了。乡亲们很惊恐,这几日都没有出门……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啊。”

  楼夜雪应着好,走出药铺。

  那件事闹大了,她又该躲哪里去呢?

  她不想去山里,所以躲到了海边。

  但是海边气候暖热,她的身体很不适应,每日都需服用“清心散”和其他补品保全肉形。

  一到黎明,五脏奇热,仿佛要焚烧。

  楼夜雪不敢住在热闹的地方,一个人在村中最偏远的地方搭了一个茅草屋。

  到了难受的时候,她便奔出茅屋,跳入附近的水域,把自己泡在里头。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每日一到发狂的时候,便想摧毁一切。

  这样的我,哪怕站在杨颇面前,他也认不出来吧。

  楼夜雪看着水里的自己,又迷惘又困惑。

  “烽霜,今天尝尝鲫鱼汤,这个对伤口恢复好。”白泠雪端来一碗鱼汤,笑吟吟走到赤烽霜面前。

  赤烽霜听闻白泠雪唤她,回头一望。

  白泠雪错愕,道:“你的脸……”

  赤烽霜笑笑,道:“我用‘殷风桃姬散’把它染红了,日日喝鱼汤,我真是喝怕了。脸上的伤,不去管了。”

  “烽霜,都快痊愈了,你怎么这么不耐烦。那可是你的脸啊。”

  “管他的。”赤烽霜哧溜一口,咽下鱼汤,道:“今日有没有放了辣椒、炒得咸咸香香的菜,我实在喝不下清粥、青菜和鱼汤了。”

  白泠雪仔细端详赤烽霜的脸,并不答话。

  “你这伤口的形状好像一片花瓣,这个地方再描尖一点就好了。我拿根针,帮你把这里描好。”

  “喂!你干嘛!住手啊!”赤烽霜惨叫。

  “白姑娘,赤姑娘,嫣红娘娘有请。”

  两人匆匆扒了几口饭,来到嫣红的房间。

  “嫣红娘娘,有什么事?”

  嫣红半倚床头,修长雪白的大腿自华丽的锦裙中露了出来,千娇百媚。

  “烽霜、泠雪,我要你们潜入飘仙教,拿回凌痴道人的‘五毒谱’。”嫣红声音娇柔,像患佩撞击一般,说不清地动听。

  赤烽霜隐约觉得嫣红娘娘与以往相比,有些不一样。

  以往,嫣红娘娘说话软软的,慢慢的,美目流转,偶尔会有转瞬即逝的灵气与精光。

  上次嫣红娘娘负着古津城,从花楼跳出来时,白泠雪、赤烽霜急忙接应,没想到嫣红娘娘一心求死,狠狠推开她们。

  赤烽霜的脸便是那时候不慎撞在燃烧的花枝上受伤的。

  回来后,嫣红娘娘埋葬了古津城,消沉了几天,便又像往日一般了。

  嫣红娘娘现在嗜酒如命,喝着喝着便真的睡着了。

  嫣红简单交待几句,白泠雪、赤烽霜便回房间收拾行装去了。

  她们换下日常的衣裳,各自换上洁净朴素、便于出行的衣服。

  晴空万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白泠雪不由觉得心情愉悦,脚步也轻快起来。

  白泠雪小时候身体不好,很少被派出去执行任务。

  剑庄只有剑花、长剑和师傅。

  外面的世界又新奇又有趣,路边的花是五颜六色的,触得着,闻得到;街上的人是形形色色的,他们有表情,会哭也会笑。

  一支普通的冰糖葫芦,便可以让白泠雪惊喜万分。

  赤烽霜见妹子这样单纯烂漫,心下清楚剑庄不适合她。

  “烽霜!你看,那里有一个小村落。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

  赤烽霜见白泠雪对一个普通的村落这么感兴趣,心中不忍拂她的意,便答应下来。

  白泠雪拉着赤烽霜,东走西逛,对一切都很稀奇。

  “哈哈哈,烽霜,你看,好奇怪噢。”

  “怎么啦?”

  “你看,这户人家上面贴着‘五谷丰收,六畜兴旺’,可是屋子里头只坐着五个人,为什么少了‘一畜’呢?”

  赤烽霜见妹妹没有常识,又好气又好笑。

  屋子里的人听闻了风声,以为有人上门找碴,要出来对骂。

  赤烽霜感觉势头不对,又是自己理亏,拉起白泠雪便走。

  “烽霜,怎么啦?”

  “你别问啦!我们去其它地方玩。”

  “好不讲理的小姑娘,骂完人就想跑?”身后有声音传来。

  “你听错了,我们没有乱说什么。”赤烽霜不想惹事上身。

  “我看得分明。”

  “对不起啦,这位兄弟,我们不是故意的。”赤烽霜忍着气。

  “你见过说对不起的,连头都不会,背对着别人说的么?”

  赤烽霜“呼啦”一下转了过来,对这那人,射出三根银针。

  “好毒!”那人惊呼,侧身避开了。

  三根银针刺中了身后一只黄牛,黄牛应声倒地。

  这下,那家人全部出来了。

  他们围住白泠雪、赤烽霜,不让她们离开。

  “阿姨,我们不是故意的……”白泠雪走上前对那家的女主人抱歉道。

  “你还说不是故意的,你们分明是特意的!”那中年村妇十分凶悍,狠狠推搡白泠雪。

  白泠雪往旁边一避,头发却被站在后面的男主人狠狠揪起。

  “你们别动手!我们会赔钱的!”赤烽霜道。

  “哼!赔?说得轻巧,你们身上能有几个钱?”

  这户人家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野蛮不讲理,平日与别人家稍有摩擦,便大吵大闹,赖在别人家撒泼,闹够了才拿着银子满意离开。

  “你说!你这只牛值多少钱?”赤烽霜问道。

  “我这只牛年纪轻,干活犁地正好。身上还怀着小牛哩……”

  赤烽霜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死牛,心里清楚这分明是一只公的老黄牛,这家人仗着人多势众,想要敲诈。

  但她不愿与这家人多有瓜葛,从怀里掏出一根金条,道:“够了吧?”

  那村妇见是黄澄澄的金子,眼睛都直了,咽了咽口水。

  她丈夫松开白泠雪的头发,一把夺过金子,拿牙齿一咬,满意收好,眼睛却贼溜溜闪着精光,道:“这金条,只抵我牛一条腿。”

  “对,只值一条腿。”村妇帮腔道,“你再交出五根才够。”

  “这金条,可抵得上寻常农家两年的收成。”赤烽霜不满。

  “我们家的牛,不是普通的牛,快赔钱!”村妇凶悍起来,担心她们逃跑,扯住白泠雪的头发。

  “你放手!”白泠雪用力一挣,竟把村妇甩脱在地。。 。

  “啊啊啊啊啊呀呀!我好命苦啊!一把年纪被人欺负成这样哟!”村妇倒地撒泼。

  她的家人拥上去,有的按住白泠雪,有的拖住赤烽霜。

  赤烽霜挣脱不及,眼睁睁看着那男主人狠狠摔了白泠雪两耳光。

  那脆响,她听着都疼。

  赤烽霜强忍住气,道:“你们,要我赔多少钱?”

  “把你身上所有金条交出来。”

  赤烽霜偷看一眼白泠雪,她眼里有泪光。

  他们两人,对付区区几个刁民并不在话下,只是任务在身,不想节外生枝,所以一直忍着。

  “合起来给你们十根金条行吗?”

  “十根!”那男人惊呼,又强作镇定道:“哪里够,起码二十根!”

  “这分明是敲诈!你们不如去抢!”白泠雪怒道。

  “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金子,这把宝剑放在你们那儿,我回家拿了金子,再来换回如何?”

  “宝剑?那值几个钱……”村妇本来不满,看到赤烽霜冷笑着递来一把上面镶着宝石的宝剑,把剩下的话都吞进了肚中。

  “烽霜,你怎么那么轻轻松松就把宝剑抵给了他们?这家人这般刁蛮,要是他们日后赖账怎么办?”白泠雪有些不安。

  “还回来?”赤烽霜冷哼一声,“我根本没指望他们还回来。那本来便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凭什么叫别人‘还’?”

  “可是,那是一把好剑……”白泠雪有些不舍,“连嫣红娘娘都承认,那把剑在剑庄也算得上出类拔萃!”

  “你呀!”赤烽霜嗔怪地用指尖点了点白泠雪的额头,笑盈盈道:“那确实是一把好剑,好到我们配不上它。”

  “哪里会有这种事。”白泠雪噘起嘴,嘟囔道“到了我们的手里,便是我们的。”

  “妹子啊,你怎么这么笨!”赤烽霜轻轻道:“你想啊,一个人要是得到了自己配不上的东西,管它是男人也好,是美人也好,是金银珠宝、珍珠翡翠玛瑙也好,都没有好下场的。”赤烽霜顿了顿,吞了口唾沫,道:“轻责患得患失、迷失自我,重则被贪人惦记,暗中算计,因此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

  白泠雪仍小声嘟囔道:“可是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把好剑么。那把剑那么好,我为了把它捞起来,差点都溺死了……我们把它藏着掖着,不让别人知道不就好了。”

  “你说爱习武的人,拿到好剑怎么可能不在人前拔,一样的道理,寻常人家,得了了不得的宝贝,怎么可能不在人前漏风。”她伸手在白泠雪头上摸了摸,笑道:“宝贝得而复失,也是一种缘,还是一种好缘分。虽然时间短了些,可是你得了快意,还没受到祸害。”

  白泠雪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不再与她抱怨,两人继续赶路,没怎么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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