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围在一起谈论以前的事，明明没隔几年，却又觉得已经经历了很久一样。当时的感受，到现在说起来，有些都还历历在目，有些已经变成了笑谈。只要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日子总会越来越好。

　　方劲舟自从升入初三，学业要比以前忙碌多了。有时早自习过后，都没时间回来吃早饭，，只能在教室里啃袋方便面。方劲舟都是在大家都去食堂吃早饭时，才开始啃她的方便面。一方面是不想因咬方便面而留下的嘎嘣声影响其他同学，另一方面，方劲舟每天都会带一塑料瓶的水，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可她的同学艳艳，自上周开始上早自习以来，方劲舟既没见她出去吃早饭，也没见到她带什么吃的过。

　　周二的早自习放学后，方劲丞一边小声的啃她的方便面，一边轻声的翻着面前的书页。艳艳笑着走过来，点了她一下并不出声。方劲舟抬头看她，问她有什么事情。听到她说要借水喝，方劲舟点头，从抽屉里拿出水，正要递给她，想起了什么，问她：“你有杯子么，我给你倒点吧？”

　　艳艳似乎明白她的意思，很直接的说：“我不直接接触瓶口，你放心吧。”

　　方劲舟便递给了她，只是这次借水之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五次。本来大家都念了一早晨的书了，口干舌燥的，很多同学都自己带水喝了，没带水的同学也都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趁机倒了杯水。可艳艳自从第一次借水成功后就一直的借，方劲舟带的水每次都只够自己喝的，被她喝过一半后，只能继续渴着。方劲舟原本也想向别人借水的，但想着自己借了别人的，还不是让别人也挨渴。可拒绝艳艳同学吧，她又实在说不出口，毕竟人家只是借了口水而已。于是当天放学晚上，方劲舟就又找了一个瓶子，第二天带着两瓶水去了学校。

　　当方劲舟把瓶子里的水给艳艳的时候，她好像早有所料，并不意外的接受了。但从此，她和方劲舟的话便多了起来。

　　艳艳来自一个组合家庭，上面有一个亲哥哥，继母还带着两个哥哥，虽为家里最小的且唯一的女孩子，可是自她十岁继母来的时候，她便开始为一家人做张罗着饭菜。她平时好像很乐观，很爱与人说笑的样子，但最近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她就喋喋不休的向方劲舟抱怨她的继母。方劲丞自从看了那个好心的继母故事后，便认为以前的恶毒的后母不复存在，都是大人骗小孩子的。因此她听了艳艳的讲述，震惊的无以复加，立即表示了深切的同情与浓浓的善意。但日子久了，方劲丞发现自己的业余时间都用来听艳艳抱怨了，试卷和作业则越堆越多。方劲舟反复的想了想，想要在艳艳再次要和她讲，继母最近又怎么欺负她的时候，告诉她，能不能写完作业再听。可是，话儿到嘴边，却变成了，“啊？怎么会这样？就不能不听她的么？怎么办啊？”就这样，一次又一次，方劲舟十分苦恼，但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作业越堆越高，本来写作业就比较慢的方劲舟，只好渐渐的冷落了艳艳。可艳艳却仍是每天向她倾诉着，终于有一天她说，“我可能要嫁人了”。这话吓到了方劲舟。她愣住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艳艳没有明说，只说哥哥们需要上学，再后来艳艳便没有再去过学校。其它的，可能是真正的原因的东西，方劲舟想也想不出来。但这件事儿她却一直放在心上。

　　方劲舟是这事过了很久之后才忍不住问方灿华，“我会不会也去嫁人，不上学了。”

　　方灿华没往别处想，劲舟和劲丞两个总爱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他有时候也只是吓吓他们，“不听话，你也要嫁人。”

　　方劲舟从来没想过事情会这么严重，艳艳的爸爸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那艳艳是不是像她一样也没了注意，能怎么办呢，什么也做不了。她想了很久也哭了很久，眼睛都哭肿了，她还是想不明白艳艳为什么会这样。

　　这样的真正的现实生活，竟然比电视还要可怕。那些苦难比电视里的花样更多，更让人心痛。可却也只能无可奈何。

　　方劲舟每天回家的时间更晚了，通常下晚自习，她便会跟着其他同学一起回来，可最近她却常常一个人自习到很晚才回家。

　　方灿华看了看表，已经十点了，就出了门，往方劲舟的学校走去。老远，他便看到，学校里的教学楼已经熄了灯，连看门的老大爷都已经睡下了。方灿华有些担心方劲舟，但也觉得这孩子这几天有些任性。平常和同学一起回去，好歹还有个照应，今天雨天，路上的人更少了，女孩子总是让人担心。虽然学校漆黑一片，他还是走到大门口，喊了看门的老大爷，问他学校里有没有可能还有学生没回家。听到了否定答案，他忍不住发出了疑问，“这孩子到哪去了？”

　　一路上，他无意留意路旁的积水，四下张望着有没有人影，方劲舟会不会在回去的路上。他既担心又害怕，这孩子可别出了什么事情才好。

　　回到家，方灿华出了一身汗，人还没到家就先喊，“劲舟到家了么？”

　　“我回来了。”方劲舟正在和张凤娥讲她在路上遇到的事情，害怕又兴奋的讲着。

　　方灿华才甩甩脑门的汗，回屋去了。

　　就在刚才，老师熄灯示意最后的自习时间到后，方劲舟便摸黑拿着书回来了。刚下教学楼，拐角的路口便遇到也是上自习上到现在的同学小英。两人走同一条大路回家，路上就这样小声的说着话，结伴而行。才走出校门口不到五百米的副路上，便听到一声，“站住”。黑夜里，又刚下过雨，这声音更加响亮。两人的脚步立即停住了，脑袋来不及反应。就听到又一声，“打劫”。方劲舟还来不及想什么，手却利落的拿出了一个小手电，没有多想的时间，她就把手电按亮，正好照在喊打劫的那个人脸上。方劲舟瞬间看清了他是谁，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骂了句，“×，你不是剃头家的儿子么，还敢在我们街上撒野。”那个打劫的人，看她骂骂咧咧无所畏惧的样子，没事人一样走了。

　　回去的路上，方劲舟吓坏了，回想刚才的一幕不像是真的。她捂着胸口，有些颤抖的对张凤娥说：“刚才我一认出他，突然很兴奋。现在想想就觉得很害怕。”

　　方灿华听了，把她搂在怀里，说：“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我就是害怕啊，万一他看我认出他来，把我杀了怎么办，《今日说法》上有这样的案例呢。”方劲舟继续拍着胸口。

　　“下次放学了就回来，人还多。”方灿华给方劲舟盛了一碗饭，放在她面前，“非等到学校熄灯，人恁少，多不安全。”

　　方劲舟喝了一口稀饭，拿着她的小手电说：“今天多亏了，老妈让我带着这个了，不然更吓人。还好，今天遇到一个同学，要我一个人更可怕，不过下次我们俩还可以一起回来。”

　　方灿华把锅刷一刷，让方劲舟写字去吧，方劲舟却显然被今天的事情给吓到了，平静不下来，就坐在桌子旁一动不动。

　　张凤娥叹了声气，把桌子擦干净，“你上自习这一个周，我和你爸就担心……”

　　方劲舟不解，“有什么好担心的？”

　　“学习重要但安全更重要，”张凤娥语重心长的说：“你放学的时候和你同学一块回来，能不安全些？”

　　“安全重要学习也重要啊，不学习碌碌无为的，生活也没什么意思。现在也和同学一块呀。”方劲舟喝了口水，“艳艳都嫁人了，我不学习，也这样。”眼泪顺着杯沿，滑落。

　　方灿华到现在才明白女儿的心结，有些心乱，但仍安慰着，“乖乖，这说的是啥话，以前你学习怕你学笨了，现在担心你晚上下自习回来不安全，到啥时候，老爸也不会说，没钱了就把闺女嫁出去。就是你弟弟，也不能说人家给你的彩礼，当你弟弟娶媳妇的聘礼。恁爸妈都还年轻能干着呢。用不了牺牲闺女儿子。”

　　“我知道啊。”方劲舟听方灿华这么说，眼泪更是不受拘束流下来。

　　“你这就多想了，就是你妹妹和弟弟整天想着偷懒，我还让他俩上学呢。更不要说你天天想着上学了，老爸还是那句话，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养你上学，只要俺闺女想上，咋能不支持呢。”方灿华有些激动，但他知道女儿是明白的。

　　而后方灿华向方劲舟讲了艳艳家的一些情况。艳艳的爸爸生病了，继母带来的两个儿子都在上学，她自己的亲哥哥却对上学不感兴趣，初中没上完就下学打工去了。她的继母一个人撑着家，再加上有人去她家说媒，她继母当然答应了，能少伺候一个人就少伺候一个，生活都不容易，艳艳以后的生活也算有了着落。

　　方灿华讲到最后，还是担心方劲舟不明白，就说“你要现在不是在上学，咱们家现在肯定也有上门说媒的，”方劲舟一脸不可思议，逗乐了他，“别不信，俺闺女又长得不赖。”

　　“咱们这儿的人都结婚这么早么？”

　　“那你以为！”方灿华说得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