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灿华最近是忙里忙外不得闲，才解决了女儿的心病，养的猪又出了问题。本来孩子们也都开学一个周了，学费也可以陆续上交了。他原本是不担心了，接了几单活儿，多做了几个豆腐，有空就去打打小工，学费是已经筹集的差不多了，可那两头猪一生病，他忙的曲儿也不唱了，气不叹了。

　　下午，方灿华去喂猪的时候，发现上午的猪食儿还在槽里面，两只猪也都老实的躺在一边。看出来猪的异样，方灿华只能到街上去请兽医先生。他骑着车来看了猪的症状，给每个猪打了一针。兽医先生给方灿华一包药粉，是什么方灿华并不知道，只是都搅拌在了猪的水槽里面。第二天，猪都恢复过来，方灿华给猪喂了食，看着它们都吃得差不多了，又给水槽里添了水，才回家。

　　到兽医先生那结完账，两个人免不了要寒暄一番，把钱推来推去以示客气，最后兽医先生给方灿华便宜了不少钱，又送了他几包药粉和饲料。方灿华当机立断，买了好菜好酒，当天中午两个人便在方灿华家喝上了。交情也这么交上了。

　　从来酒桌子上，不能坐女孩子，家里大人喝酒，锅和炉子都在为他们服务。方劲舟和方劲之都坐在电视前看电视，方劲丞则趁着两个大人说话、喝酒的时候，大快朵颐，吃饱了他才晃着屁股坐到方劲舟旁边，炫耀的指着桌子上的美味，问她怎么不去吃。到了饭点，方劲舟的肚子已经在咕咕的叫着了，可来喝酒的人硬是没有走的意思，也只能干等着。方劲丞以为她没听到，用胳膊蹭蹭她，示意她去吃。方劲舟不理他，看了眼表，走到铁皮房里喝了碗水，就走了。张凤娥正准备上菜，看方劲舟走了，方劲之也往门外走。张凤娥把菜上到桌子上，就听见方灿华让方劲丞去把方劲舟和方劲之都喊回来，说给他们下点面条吃，再去学校。

　　方劲丞追出去的时候，方劲舟已经走远，看不见人影了，方劲之还没走远，回来吃了半碗面条才去上学。

　　晚上下了自习方劲舟才回家，方灿华十分心疼她。因为家里穷，又离学校不远，也就没有给孩子零花钱的习惯，孩子也没养成了伸手给父母要钱的习惯。方劲舟还没进屋就喊着饿，方灿华给她盛了碗稀饭，让她慢慢吃。方劲舟扒了几口，就又去写作业去了，说是今天作业多。方灿华让她在吃点儿，她只说作业多，明天再吃。然后方劲舟便到小铁皮房里，支起桌子，写字去了。

　　方灿华坐在平房屋子里，收了桌子，把镰刀和镢头都找了出来。他叹了口气，看着在昏暗的灯光下写字的女儿，想着房子还是大一些才好。这样大人有事，才不至于影响到孩子学习。

　　写了一会儿作业的方劲舟，走到张凤娥面前，小声的说：“妈，开学了要交学费了。”

　　方灿华把才找到的袋子放在一边，把钱拿出来递给张凤娥，张凤娥把钱数了数，把钱递给方劲舟。方劲舟接过，又回去写字。

　　方灿华坐到凳子上，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又数出来两份，方劲之和方劲丞的学费。把钱给了张凤娥，翻了空空的口袋，才又去收拾明天秋收用的工具。尽管方灿华对孩子还比较宽容，但可能他每次骂起孩子也比较大声而凶猛，让孩子害怕。孩子们有什么事情，也都喜欢向张凤娥讲，估计因为不会挨训吧。

　　方劲之和方劲丞都是秋收假连着中秋和国庆假一起放，有十二天，方劲舟只有中秋国庆假，没有他们的时间长，还好三人都是一起放假，只方劲舟的开学时间要早些。第二天一家人都到地里面去掰玉米，个个装扮成老奶奶的样子，顶着个毛巾，穿着长褂，在玉米地里穿行着。等到晚上回家，三个孩子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方灿华和张凤娥还是带了一三轮车玉米回家，吃过饭，就在门口掰玉米仔。

　　方劲舟本来站了一天，掰的手指都有些酸疼，但看着父母在灯下，一边驱赶着蚊子，一边不停的掰玉米仔，也坐了下来。方劲之和方劲丞本来在一旁看电视剧，他们俩难道有看到一块去的时候。但方劲舟这时候，喊着要给他们讲故事，他们便都跑出来了。一人拿着一个小板凳，乖乖的坐在一边。看他们坐的那样好，丝毫没有动手的自觉，方劲舟提议让方灿华讲一讲，他小时候的事情，他们好像从来没听过他们老爸小时候的故事呢。

　　方灿华剥着玉米仔，也不知道说什么。等了好久，才听到他说，“讲啥子呢，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方劲舟可不这样认为，她决定出卖老爸，把她从大妈那里听到的成长励志史讲出来。

　　方劲之和方劲丞表示出有很大的兴趣，但方劲舟也只能半编半猜的讲了一些，讲到最好，自己都感动了，说，“咱爸真不容易，以前连饭都吃不起，还要从他哥的口水底下抢，现在竟然通过勤劳有吃有喝。”方灿华听了她半真半假的故事，嘿嘿的直笑，“那是，我还要感谢国家。”方劲丞不明白为什么要感谢国家，你穷你富都是你自己挣得。方灿华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说，“我种地，自己吃，国家还给钱，光这一点我就要感谢国家。”方劲丞与他争辩，你赖，国家也救不了你，他举了一个整日在街上拦车要钱的人的例子，好胳膊好腿，逢车必拦，人家不给钱就往人家车子底下钻，国家想救也救不了他，自己不正混，好好的正路不走，偏偏走歪门邪道。

　　方灿华没想到方劲丞竟然这么会分析问题了，夸了他几句，方劲丞反而不好意思了，只一个劲儿说，要自己努力自己努力，老师都说了，天助自助者。方灿华则没想这么多，儿子这段时间总把老师的话放在嘴边，看来学习也会越来越上进的。

　　大家都没注意什么时候，方劲之和方劲丞也开始剥玉米仔的。

　　天还没亮的时候，张凤娥做好饭便把孩子们都喊起来了，他们嚷嚷着没睡好，手脚都疼。但庄稼不待人，还是要早点收，不然芝麻会都落在地里，豆子也都会炸开的。才起床虽然实在没胃口，但还是都吃了点垫垫胃才去上地。

　　地里面的露水还有些凉，但方劲舟已经累得没心情说话逗弟弟妹妹了，三人的战斗值直线下滑。张凤娥给大家打气，让他们想象着玉米都收完了，能卖三千多块呢，豆子都磨成豆腐卖光，猪长大了卖了后，咱们家是不是就离万元户，不远了？

　　以前家里欠债的时候，方灿华就想着要是什么时候能成为万元户，可不得了。因而现在眼看就要成为万元户，他的内心可想而知是多么激动。看三个孩子还是那么没士气，方灿华掰下一个玉米，直接分配每个人工作。但一天斗志昂扬的农活儿后，三个人都哭丧着脸，哪里还能想到万元户这个伟大梦想。看来要加把火了，但是方灿华却不知该怎么说，吼是不管用的，但也只能用吼来让他们认真点。

　　方灿华还没吼出来，张凤娥便笑着回忆以前的趣事，大家都被她说笑了。

　　一直到方劲舟三年级下学期，他们家才能慢慢交得起学费。方劲舟也是第一次不再拖延时间，那天交完学费，她很开心的拿着学费底单就回教室了。可能因为她太开心了，反而把学费底单给弄丢了。回到家她哭着埋怨家长，她从来没按时交过学费，太开心了，竟然弄丢了底单。要是不按时交就好了。

　　正当方劲之和方劲丞都取笑方劲舟的时候，张凤娥又说，“要是我们家不种地，不磨豆腐，不喂猪，你爸和我也像别人的父母一样，有空就去打麻将，那到现在我们家肯定也还是交不起学费。”

　　现在大家都不笑了，老老实实的掰玉米。

　　方灿华却笑着说，“恁妈教育起孩子，比我在行。”

　　“那是，你知道啥是教育？”

　　方灿华把玉米秸秆用镢头都镢下来，放成堆儿，不服气的开始了自己的教育方式。

　　方灿华的一套干活就要认真，不要废话连篇的理论得不到大家的支持，反而是对于他小时候是不是真要吃哥哥吐口水的饭感兴趣。

　　“哪能啊，”方灿华将成堆的玉米秸秆，用一个玉米杆扎起来，他使劲扭了两下，便捆好了一捆，“那时候，恁大大喜欢在饭里面吐口水。大家都穷啊，中午剩的饭，晚上又没啥吃的，有点剩饭都抢。恁大大就端起碗，对着饭碗，呸呸呸的吐一阵儿，哥几个看他都吐里面了，谁还吃？都看着他在一边‘真香，真香’的吃起来。”

　　“不是说，那时候你家不穷么？”方劲舟可听老徐讲过不少关于以前的事情，“怎么都还为了一碗饭争？”

　　“不要装迷，”方灿华擦擦汗，继续捆秸秆，“那时候人都穷，一天就吃两顿，不是跟你们讲过么，饿了恁太姥就讲‘人是一盘磨，睡在那儿就不饿。’，饿了就睡觉。”

　　“那时候，咋那么穷？”方劲丞可不能理解，还有比他们家还穷的。

　　“那时候国家成立没多长时间，人人穷而平等。历史书上写了很多。”方劲舟学过历史，尤其爱看历史小故事。

　　“俺爷不是队长么，他死前，日子过得不好么？”方劲之问

　　“恁爷死前，日子也不好过……”

　　“俺大妈讲，她那时候都嫁过来了，东西都吃得堆不完。”方劲之时常和方劲舟一起听老徐讲以前的故事。

　　“是啊，我那时候才十岁，啥子也不知道，上面还有三个哥哥，真有好东西也轮不到我啊。恁爷死的时候，我也十二岁，那时候才开始想着挣点钱养恁奶跟恁太姥。”方灿华似乎有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或者不愿说起，他转了话题，“所以我现在努力的干活啊，不能让俺闺女儿子跟着吃苦啊。要给俺儿子留点家产啊。他爸白手起家，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你儿子手黑，不怕。”方劲舟接话。

　　他不怕，他老子怕他再受白手起家的苦啊。

　　方劲舟明天就要开学了，庄稼还没收完。豆子和芝麻都已经割完了，豆子在路上碾着呢，芝麻达成了一捆，立在一旁，等着把芝麻仔打出来。只有一块种的方灿忠的地，玉米杆还是绿色的，一看就知道肥上的太足了，庄稼还在长着呢。只能在等几天，才能收，倒也不急。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月有些娇羞，隐在云彩里，但一点儿也不影响过节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