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患者(七)

  在我确诊为抑郁症之后的第二周,心理咨询中心就为我安排了每周六下午三点半至四点半的咨询,老师为张华。确诊之后,我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抑郁症的诊断存在不同医生结论不同的概率,但既然抑郁症可以来解释我的症状,相关的治疗措施也许会起效,不管怎么说都是利大于弊。

  我搜集了很多抑郁症治疗的文章和视频,了解其他患者的故事和治愈心声。以前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经历情绪上的崩溃,如果当时有要好的朋友在身边,控制不住自己的我就会把糟糕的心情发泄到朋友身上。绝大多数情况下,我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消极情绪挤压在心里,越来越多,没有出口。

  我看到一些成功走出抑郁症的病例给出的建议,都是司空见惯的。第一,每天坚持晒三十分钟日光浴,沉浸在维生素D中,阳光可以帮助你减轻抑郁情绪;第二,每天运动三十分钟,运动可以释放大脑里的内啡肽,振奋情绪;第三,一位外国患者建议改变饮食习惯,多食用鱼类。此外,还有详细的方法指导你从人际关系、生活方式方面做出转变。我大概浏览一下,这些建议并无而特别之处。

  最重要的一点,病友们反复强调坚持服药的重要性,医生给我开的草酸艾司西酞普兰,一盒七片,两盒共花去一百多元,相比我一个月六百元的生活补助而言,药费实在较高;另外,抗抑郁药服用一段时间后才能起效,停药也是个慢慢减少药量的长期过程,副作用能否承受还是未知数。想来想去,我放弃药物治疗,单纯依靠心理治疗。

  长期处在抑郁症的可怕阴影中,我整个人的认知模式、情感反应都不同常人,无端发作时,那种巨大的痛苦宛如一个无边际的黑洞,强力把我吸入深渊,没有力气做任何事,一点小事就会引起焦虑。因为不想生活继续被毁灭,我必须找到问题的根源所在,搞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使我陷入抑郁状态无法自拔。我必须回忆过去,直面痛苦,记忆一遍遍卷土重来,在我精神的原野上任意肆虐。

  第一周,306室,我的心理老师是张华。

  初次见面,张华老师扎起头发,戴一副金属框眼镜。她参加工作的时间只有两年,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的老师,我甚至怀疑她的经验是否足够,那张年轻的脸庞是否可称得上“专业”,在普通人的印象里,专业心理咨询师应该拥有丰富的经验,年纪在三四十岁左右,沉稳又循循善诱,是那些濒于死亡之人的精神支柱。我有些失望,为我安排这样一位老师,难道是我的情况不够严重或没有得到充分重视吗?

  更反常的在于我:我全程面带笑意,在老师面前一点也表现不出饱受抑郁症折磨的非人样子。

  “我看到你在笑,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我非常想得到专业的帮助,所以对心理咨询很期待,至于今天的状态,确实与之前变化太大,我也解释不了。”

  她照常先做自我介绍,拿着我的病历本和表格翻看,看样子之前的老师并没有详细的告知我的情况。我期望老师以主题形式展开,然而她漫无目的,有时指着表格上的信息来询问我,有时让我自己随便讲讲,气氛一时稍显尴尬,我只好说下去,让她了解我的苦恼。

  “老师,上周我去校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我得了中度抑郁症,给我开了两盒药。”

  “‘中度抑郁症’,那你听到之后怎么想?”

  “我当时有点震惊,因为从没想到自己的问题可能是抑郁症导致的。”

  “那你有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吗?”

  “这个,”如果我说我不吃药的话,她会阻止我吧,“我把结果告诉我妈,她说我的抑郁和肝脏有关,只要调理好肝脏,气息就不容易郁结,而且我觉得我的抑郁可能和精神方面的因素有关,如果精神根源解决的话,可能就会好了。”

  “你觉得和你的精神关系更大?”

  “对吧。”

  “抑郁症也和生理因素相关,不只是单纯的精神问题。我也不是专业的医生,但是我了解一点,想你这样中度的抑郁症,药物配合心理治疗效果更好。我建议你吃药,药物肯定有副作用,不过你还是去问校医院的医生比较好。”

  按道理,生病没有不用药医治的,更何况我换上抑郁症。但较高的药费和母亲的劝说还是让我动摇了对医生的信任,我天真的以为精神因素解决了,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而我这种妄想,显然说明我远远低估了抑郁症这条“黑狗”。

  五十分钟在我的讲述中结束,老师则完美的扮演了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林锦知道这周我第一次去见心理老师,晚上就来找我。从恋爱以来,我们的约会地点基本上选在自习室,很少两个人一起去外面玩儿。我一直都希望他能在周五晚上陪我在露天电影场依偎着看一场电影或者是站在长江大桥边吹江风,欣赏江滩两岸辉煌的夜景,牵着手看小孩子点天灯。

  林锦来看我的时候常常带着酸奶,背一书包沉甸甸的书。

  “今天去看医生,感觉有收获吗?”

  “还好吧,我以为她会给我什么建议,谁知道基本都是我说。”第一次,我真的挺失望的,“下次我决定直接提问题,让她回答。”

  “下次什么时间?”

  “每周六下午三点半到四点半,交了三十元押金,总共有八次。”

  “下次我陪你一起去吧。”

  我摇摇头:“不行,你去了也没有帮助啊,只能在外面等。”

  想起来父母的态度,情绪又激动起来。“我之前给我妈打电话,她觉得我想太多了,快把我气死了!”

  林锦的笑很体贴:“没关系,你的父母不理解你,我懂你。”

  “唉,你知不知道,你是最懂我的人,就连我的父母也不能。”我很少说出这样的话。

  “那还用说,我是最懂你的男人啊。”

  我抱住他,双手环住他的脊背,沉默不言,他身体上萦绕着一种独特的气味儿。我不想离开这个坚实的依靠,手在他的后背上下游走。

  林锦对我有无限的包容,无论我怎么样发脾气、无缘无故的大哭、拒绝接受可行的建议,他都耐心地引导我。每一次见面,每一次争论,我对林锦的了解越来越深,对他的感情慢慢厚重许多。可这句话,我不是带着喜悦说出的,我感到的是沉重,是孤身一人的无助。

  “我这样子,你已经烦了吧。”

  “宝贝。”

  “总是冲你发脾气,哭个不停。其实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清楚这不好,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哭,但是前一秒脑子里这么想眼泪还是下一秒就出来了。”

  “我懂你为什么这样,也许你大脑里缺少什么物质。”

  “我们最近经常吵架,你觉不觉得我们进入了各种矛盾暴露的时期。”

  “是的,不要逃避,有问题一起解决。”

  “我们刚开始认识的时候,我劝你不要追我,我没有表面上那么好,心理藏着很多阴暗的东西。如果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那样我又是一个人,我早知道会是这个结局。”

  “我也没想到,刚开始觉得你特别单纯,后来你总是失控,简直吓到我了。”

  “那你怎么想?”

  林锦叹口气,依然微笑着:“唉,既然选择了你,便只能风雨兼程啊。”

  “咦!你还知道这句诗,你和我想得一样嘛。”他的爱并没有因为我的问题而中断,我惊讶于他的心意。是的,既然选择了你,我们只能携手走下去。

  “你总是嚷嚷着自杀什么的,我还以为我把人家姑娘害了,后来我想了想,哦,肯定是我把你的问题激发出来了。”

  “呦!你很专业嘛。”确实,自从我们在一起后,很多我一直逃避的问题现在不得不面对了。

  “我告诉你,我现在是真的有抑郁症哦,你可不能随便埋怨我喽。”

  林锦把灯关掉。“所以,嗯,现在我们进入今天的主题。”

  这就是为什么林锦拒绝我们在其他场所约会的原因,自习室比较封闭,提供反锁门的服务,不用担心被人偷窥。不过若是突然有寻找教室的同学来推门,保准把里面心虚的人吓个半死。据说亲密接触时释放出更多的多巴胺,这种物质属于神经递质的一种,而神经递质的紊乱与抑郁症息息相关。

  “宝贝,这病怎么治?”

  “就是吃药,加上心理治疗啊。”

  “还要用爱,我帮你分泌爱的激素吧。”

  黑暗里,我们看不见对方的脸,这使我少了羞怯,肆无忌惮的表达我的情感需求。林锦的亲吻绵长有力,我挣脱他,他问我怎么啦。

  “呃,喘不过气。”

  以前我对他保证过,如果W城再次举办什么接吻大赛的话,我们一定要去参加,肯定能拿冠军。他宠溺地笑了,目光温柔的望着我,嘴唇快黏在我的嘴唇上了。

  “你知道自己的嘴唇很特别吗。”

  “啊?”林锦不解。

  “就是看起来有点厚,但吻起来很柔软,好像比我的还柔软。”

  我说不清楚,找不到合适的比喻,林锦直接堵住我的嘴,真想这样吻他个地老天荒。

  “宝贝,你喜欢我哪一点啊?”

  我抬起头,哭笑不得:“这种问题不是应该女孩子先问的吗?”

  “嗯,所以我先问问。”

  “呃......我喜欢你宽厚的肩膀啊。”林锦长得虎背熊腰,在发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那我再问你,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就是和那个人联系很紧的那种感觉。”

  “归属感?这种感觉,”我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实话呢,“从来没有吧,并不觉得自己属于谁,即使认识你之后也一样。”

  “你不觉得你属于我吗?”如果我是林锦,我也会大失所望吧。

  “我还是很绝望,我以为有了你,就会有一些安全感,可是最终发现,你带给我的安全感原来还是无法长久的。”

  不要哭,我警告自己不要哭。“不要觉得我真的很傻,我什么都懂,安全感是自己给的,并不能指望其他人。可是你知道吗,我没有力气,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我也有过和你相同的感受,变得坚强、变得独立,这个过程很痛苦,可是你看,现在没什么事我承受不了。”

  林锦轻轻拍我,“好啦,好啦。”在他面前,我还是做不到坚强,他的温柔轻易一击,就击碎我所有的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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