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雪·污靡人间,我们隐藏(四)

  春节假休完了,我姐姐又走了,我趴在阳台上望着远去的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留恋与不舍。人们都说亲人之间是有感应的,那个时候我真的感应到了一种恐惧,黑色的,烟尘一般的东西,从我的心底生发出来,裹住了我的全身。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离家的背影,缓慢地,艰难地,一步一步地。

  我的创作灵感就是从我姐姐赵若晴的背影那儿得来的。她走后,我奋笔疾书,写了一篇小文章,我母亲用秀气的小楷字誊抄在稿纸上,寄到了远光县县刊编辑部。结果第二周迎来了一堆记者,县电视台要报道我的“光荣事迹”。

  比起我,我姐姐才应该上电视台。

  报道播出以后,我们一家获得了更广泛的关注,我和母亲陆续得到了各方善款万余元。电视台还采访到了我姐姐,她上电视的时候,化了很浓的妆,为了遮盖自己的倦容,后来还听到邻居说,你姐姐在电视上那妆化的不像个好人。

  电视台的播报除了引来关注、赞扬和捐款,还引来了我母亲的娘家人——我母亲的两个姨娘。

  在她们的家常话中,我得知了我这辈子最不想知道的真相。

  “那闺女你还养着呐?真不闲累得慌。”大姨姥说。我在房间里假寐,听着还以为是说我这个累赘,心里酸酸的。

  “那咋办,人家姥姥干干脆脆地说没有这个外孙女,我又不忍心把她扔孤儿院去。”人家姥姥?谁的姥姥?把谁扔孤儿院去?

  “那闺女待你像亲妈一样吗?孝顺不啊?”二姨姥问。像亲妈一样?不都是亲妈么?

  “当然了,可好了,老往家里寄钱,挺孝顺的。原来找了个对象,他爸是市委书记呢!唉,可能这孩子命不好,也没成。”

  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我到底听到了些什么啊?可是我越想堵住耳朵就忍不住去偷听。

  “嘿哟,可不没那命啊!命多硬啊!先是克死了她亲妈,又把他爸克跑了,还想嫁市委书记的儿子?你就是心太好啊,替那个没良心的男人养孩子,你就该给她送孤儿院去!要不是那丫头片子没事招猫逗狗的,能让狼狗撵着跑?不打狗你能早产,本来雪儿应该是健健康康的孩子,都那丫头片子方的!”大姨姥嘟嘟囔囔的,说着语速极快的崇县方言。

  语速再快,都被我的耳朵吸进去,经过大脑解码输出了。

  我冲出房间,用尽全身力气嘿呀呼叫,手啪啪地拍着大腿,证明我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要她们解释。

  “如雪啊,别激动啊,没啥事啊,妈和姥姥们瞎唠呢,都是别人家的事儿!真的!”我母亲因我突如其来的狂躁也乱了阵脚。

  “嘿哟,雪儿不知道啊?那不是你亲姐!”大姨姥补了一句。

  “唉,大姨你快别说了!我的妈呀!”我母亲都要哭出来了。

  “人家姐俩处的挺好的,你跟这儿嚷嚷,不让这孩子心里难受嘛!”我二姨姥埋怨了一句。

  “难什么受?认贼作父才叫难受,认仇人当亲姐那才叫难受!”

  “大姐,快走吧,别说了!”二姨姥拽大姨姥的袖口。

  “好什么好?我告诉你,要不是那小妖精,你也不至于瘫了我告诉你……”大姨姥指着我的鼻子,没完没了,好像恨极了赵若晴这孩子。

  二姨姥把大姨姥强行拉走了以后,我便没了魂一样,整日不吃不喝,关上门,不听我母亲说话。

  我脑子里乱极了,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赵若晴。

  要不是她,也许我现在就是一个正常人,可以正常地吃喝拉撒,可以正常地上学念书,可以正常地谈恋爱,可以穿漂亮衣服,可以撒欢地跑啊跳啊,可以写一手漂亮的书法,可以弹奏乐器,可以……那么多“可以”,就因为赵若晴,全都变成了“不可以”。我母亲含辛茹苦,拉扯大了一个把我致残的凶手?!对,这是我的母亲,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她凭什么让我母亲受这么多罪!凭什么!

  我越想就越钻进死胡同,越想就越捶胸顿足,越想就越恨赵若晴。

  就在这个时候,我和母亲接到了余溯的电话,说赵若晴生病了,希望我和母亲能来明海看看她。

  我被莫名其妙的恨意冲昏了头,死活也不肯走,我不走,我母亲也就走不了,打电话告诉余溯,说最近我们娘俩身体也不好,出不去。

  又过了三天,余溯再次打电话来,我接的,听见余溯那紧张劲儿,我更来气了!其实我也可以有一个像样的男朋友这样疼我的!余溯再次恳求我们去,我没等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余溯开飞车来到崇县,跪在我们母女面前,痛哭流涕。

  “若晴她真的快不行了,你们怎么就不来呢啊!你们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都不管她啊……”他哭得撕心裂肺的。

  “她怎么就不行了啊,怎么了啊?”我妈捂住胸口。

  “阿姨……她……”

  事实上,赵若晴得了肾癌,余溯怕吓到我们才没在电话里说。癌细胞大多聚集在左肾上,少部分在右肾。右肾感染部分可以切除,但左肾必须要整个换掉,希望亲属能够配合,等肾源是不切实际的,因为肾源到了,癌细胞早就扩散了,没准人都没了。

  听他讲完,我母亲吃了十粒速效救心丸才稳住。

  这是余溯第二次抱我,毫无感情,甚至带着怨气。

  我的心冷冷的。我母亲陷入了良久的思考与沉默中。我知道我母亲有多为难,一个是患病多年的亲女儿,一个是视如己出的养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怕就怕手术不成功,两个孩子就全都没了,她已经五十多岁了,头发不染就全白了,真的经不起那个打击了。

  到了医院,见到医生,问询了情况之后,我便被命运推上了断头台。

  我气鼓鼓地划着轮椅跑掉了,我母亲在后面追。

  “雪儿啊,你怎么想?你姐姐……若晴她没有任何血缘亲属了,你是她唯一的妹妹,虽然不都是一个妈,但好歹是一个爸,你……要不要……试试?”

  我坚决地摇头。她把我害得还不够惨么?还想再拿走我一个肾?没门!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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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们将爱给自己所爱的人,是善;我们将爱给怀疑否定我们的人,是爱!其实,我们外在的世界都是自己意念的投射,或者说,外面没有别人,只有自己!在这部作品中,我看到了身心灵的纯净,与无我的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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