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我姐姐顶着哭肿的眼睛被她未来的公婆叫到了家里。那天姐姐在余溯家里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姐姐放弃了理想的工作机会,开始备考北大的研究生。这让我母亲差点心肌梗塞,因为这意味着我们家将缺少一比可观的收入。
“你家的情况不需要我说了哟,你自己再不想点办法增加含金量,我们家也不好娶你做媳妇哟,考个北大的研究生出来,然后再谈你和小溯的事情好了呀!”这是余溯母亲说的话。余溯母亲是个中学校长,她说话总是笑盈盈的,语气温柔和蔼,就好像她是全天下最善良最通情达理的女性,凡事都是替你着想,一点私心也没有,她的要求就是再不切实际,你也只能点头答应。
两年后,在我姐姐的葬礼上,她也用同样的语气对我表达了哀悼,但我丝毫感觉不出她的悲伤。她和她老公应该都在庆幸,死得好,死了我们就可以给儿子找更好的女人了!至于儿子的青年丧妻,不过是儿子太善良,就是太善良才娶了个得绝症的女孩。
赵若晴是得了癌症死去的。其实,所有人都是她的癌,潜藏在她的身体里,不知不觉中害死了她。
考研的第一年,她连初试都没通过,被余溯母亲暗地里笑话了好久。
我第一次看到我妈大呼小叫,“北大清华是什么人都能上的吗?不想娶就别娶啊,没人上赶子攀你们家的高枝!我们家姑娘还不稀罕嫁呢!不就当官的么?了不起啊?”她冲着门外呸呸呸吐了三口吐沫,转头对着哭泣的赵若晴说,“人各有命,没缘分就散,怕啥!没男人还不活了啊?”
赵若晴哭得很惨,我知道她心里的苦,有些话她不能跟母亲说,怕母亲伤心,我也只能守口如瓶。然而母亲这回是铁了心了,一腔穷人志气,说什么也不让我姐姐考这个研了,让她马上去找工作,就她的脸蛋和才学干什么不成?以后没准还能嫁个大老板!让余溯他们家后悔去!
我顿觉人情世故真的好累,一份简简单单纯纯粹粹的感情,不过是痴人说梦。两个人的爱情,往往要背负着各种各样的包袱,包袱太重,爱情就被压入尘土之中,再无光洁神圣可言。
比起余溯,我姐姐是个果敢坚决的人,分析形势和现状之后,她听从了我母亲的建议,决定放弃第二年的考试,安心找份工作。而余溯却一直在拖她的后腿,央求她再试一年,只要考上了,他们两个就可以马上结婚,这是他妈妈亲口答应的,绝对不会食言。赵若晴说道,上大学这几年她打工打得荒废了学业,现在已经学不好了,不行就算了,我家里缺钱,不工作不行。余溯说,那我挣,挣来都给你花!赵若晴睥睨地瞪了他一眼,你能挣几个钱?你爸妈会让你挣钱?不是已经安排好去新加坡留学了么?余溯说他不会去的,打死也不去。赵若晴恶狠狠地回了一句,你爸不会打死你的,他会让你生不如死。
余溯停止央求,转身走了。
两个多月之后,我姐姐看到的是一个干瘪憔悴的余溯,黑眼圈,满脸胡子茬,脸颊也凹进去。我姐姐顿时泪如雨下,抱着骨瘦如柴的余溯就是哭,无声的哭,压抑的哭。那个时候我姐姐因为辛勤肯干又谦虚温和,已经在一家外企转正成为了正式职员,一个月有五千块的收入,这种收入在当年的明海算中上等了,更何况她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前途无量。
而一个形容枯槁的余溯,终究把她拉回了考研的道路。
我姐姐注定是要为了余溯,为了她的爱情而死的。两个人的情,剪也剪不断,寸寸纠缠,寸寸断肠。
那年我母亲经过数层关系得知了北京某医院有个特别厉害的治疗脑瘫的大夫,治好了很多人,网上新闻都报道他的事迹,但是挂号特别困难,都是托人花钱进去的,否则至少要等个两三年才能进去。给我母亲情报的那个人是她做护士时脑科的大夫,我们全家从崇县搬走了之后,就和崇县彻底没了联系。他来到我家,说有个医学研讨会,来远光县出差,听说我们也在这儿,就过来了。
那个大夫给了我母亲一个号码,说联系这个人,给他红包,他能帮忙挂上号。而这个红包,要装上三万块才行。我妈铁了心要给我治病,就把这些年的多年的积蓄拿了出来……
结果便是一道晴天霹雳。
那个脑科大夫早年因医疗事故被撤职了,早已不能称之为医生,而是医托。那个北京的大夫的确存在,但是根本就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神,新闻网站也是假的。而那个中间联络人前几周还给我们假模假样的打电话,说人太多,再等等,不出一个月就行,你们就放心买去北京的车票吧。后来电话没人接,再后来就成空号了。整整过了一个月我母亲才意识到被骗了,报警之后便卧床不起,喊着心脏疼。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一个月,他们席卷了全国各个城市,尤其对那些偏远地区不太有文化的老母亲们下手,而我母亲之所以能上当,无非是因为那个医托是我母亲早些年认识的人,信任他罢了。他们作案计划周密,钱骗够了就从云南偷渡到缅甸,再到印度,再到北非,最后去了南非。他们已经在那里安置好老婆孩子了,而且沿路几次改名换姓。
做这种事是要折寿的。
果然,警方终于在南非某镇上找到了他们的踪迹,可那个时候,他们早已不在人间,一个车祸死了,一个在南非黑帮暴乱的时候被打死了。我无数次邪恶地幻想他们死亡的时候扭曲的面孔,千刀万剐,死有余辜!
母亲病倒时,我姐姐的考研二战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而且是地下工作,没有让我母亲知道。她白天工作,晚上复习到深夜,有时候还要应酬,陪酒陪聊什么的,因为模样好看,还受到过性骚扰。后来姐姐把母亲接到明海治病,白天照顾妈,晚上看书,公司那边时时刻刻都在催她上班,因为她要处理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太多了。我姐姐就是在这个时候累病的。
我母亲出院以后,身体一直恢复不好,整天不舒服,进货搬东西什么的都干不成,就把小卖店兑了出去。
我姐姐一看,这更不能撒开工作了,就靠工作才有钱养家呢。所以她没有放弃冲刺备考,也没有放弃工作赚钱。
那么我姐夫余溯这个时候跑到哪里去了呢?他去新加坡读研了,在父母的逼迫下。他出国也是和我姐姐成婚的条件之一。这一年是我姐姐最需要帮助的一年,而他却不在她身边。想想就窝火憋气,如果他在她身边,就能早些发现她的病了,也不至于拖到晚期。
后悔已经没用了,听我继续讲吧。
我记得那年春节来得特别晚,我姐姐拖着那个已经伤痕斑驳的行李箱,一脸疲惫地回到家。那天晚上她就发烧了。我和妈妈都以为她是着凉了,给她吃退烧药和感冒药。我母亲用冷毛巾敷在她额头上,顺便擦了擦她的脸,结果擦掉了一层厚厚的粉底,她脸上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光泽,焦黄如土。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可怕的脸色,都吓坏了。
第二天早上,我姐姐的烧退了,她又起来忙活,做饭什么的,被母亲喝止住了。
“你要是累病了咱家就完了,知道么?给我好好养着。离你哥出来还有三年呢,就算他出来也指不上他干啥啊,若晴,你可得注意,看你那张脸,都什么样了?”
那年春节,一种说不上来的荒凉凄冷充斥着我们的家。去年一年发生了太多,红红火火的日子,过没了,母亲心里肯定难受,而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除了花钱,还能干什么呢?要不是为了给我看病,我妈也不会被骗。
那天我陷入了空前的忧郁,饺子也没吃几个。一开始我单纯地以为我是为自己的无能而忧郁,现在我才意识到,那是对新年噩耗的第六感,对人生变故的提前哀悼。在即将到来的这一年里,我将眼睁睁地看着我这辈子最爱最亲的姐姐离我而去,而如今,就算我说破了嘴皮子,把自己说成一块化石,也不会有人相信我有多爱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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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字真好,真舒服。
我们将爱给自己所爱的人,是善;我们将爱给怀疑否定我们的人,是爱!其实,我们外在的世界都是自己意念的投射,或者说,外面没有别人,只有自己!在这部作品中,我看到了身心灵的纯净,与无我的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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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很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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