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说完,便瞧着卫灵冬,看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清丽秀雅,容色极美,只是肌肤上少了点血色,显得过于苍白,左边眉尾一颗小小的红痣,犹如落入宣纸上的一点朱砂。他身形一顿,又接着说道:“舍妹约莫和姑娘年龄相仿,而今已有十六岁。”
卫灵冬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身体颤着,一股呛鼻的酸气上涌,握紧拳,强忍着,但那盈盈泪光还是积满了眼眶。
你们竟来寻我了么。
那游医也在凝望着她,眼中似有若无的闪烁着水光。
昏黄的日光从枝叶的缝隙间投下来,洒在二人身上。
卫灵冬镇定一下,方道:“容岳哥哥,我……是……”,还未说完,眼中泪花便盈盈落下,日光下耀着五色光芒,划过面颊。
卫容岳微笑着,含泪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灵冬”,伸手触及卫灵冬青色的远山眉,拂至眉尾,点了下那颗小小的朱砂痣。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七年,我终究还是找到你了。”
卫容岳问灵冬当年被阿母送到哪里,七年又是如何过来的。
卫灵冬答道:“她,将我带到了深山里,后来我才知道那里远在西南,距离虞城有上万里路,可她不知用什么方法,半日就将我带了过去……她还说她不杀我,然后就不见了。”
“你,独自一个人在深山里……然后呢?”
接下来,她如何像畜生一样的找食物;如何在找不到吃的情况下,咽下从地上扒出的虫子;如何躲避猛兽,如何在猎人都不去的深山里活了一年。这些,她只是略略带过。
她说的虽轻描淡写,但于卫容岳听来,已胆颤心寒。
她又接着说第二年入冬,山里的吃食越来越少,她差点被一只饥饿豹子给吃了,还好被一个人救了,那人带她出山,授她武艺。
“那是六年的人世生活,现在想来,竟还不如山里的生活。”,卫灵冬这样叹道。
她又接着说,虽然,拜了纪微凉为师,但这个师父总不在身边,并不能为她解决生存问题,一切还是要靠自己。
十岁的她,如何活下去,那些打骂、凌辱、鄙夷,她是如何忍受过来的,这些当然也是略略带过。
漫长的七年,竟然几句话就说完了。
卫灵冬苦笑道:“七年,就是这样了。”
卫容岳深知,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九岁女童,这七年哪里是寥寥几句就可以说的清的,他压抑住内心的疼痛,问道:“山中一年,一年的时间走不出吗?”
卫灵冬道:“我,走不出。”
卫容岳若有所思,接着问道:“你,怎么不回去寻我们呢?阿母被阿父赶出了家门,家中虽没有人,但是给你留了信的,邻门也有交代过,还留给他们一些碎银子,若是你寻回来,住着,不久我们也就收到讯息回去了。你,为什么不回去找我们呢?”
卫灵冬垂了头,答道:“我,我这几年不是也一直在走么。”
卫容岳看着卫灵冬神情躲闪的模样,也不再追问,抚着卫灵冬的乌发,温言说道:“跟我回家去吧。”
卫灵冬欣然答应,二人朝林外行去,待行到林边,突然身周被埋伏着的官兵围了起来。
只听一人喝道:“狂徒,你砍人手臂,还不速速随我们回去,免你受皮肉之苦。”
卫灵冬举剑上前一步,挡在卫容岳身前,冷声说道:“皮肉之苦,谁的?”,这一句将将说出,只见银光忽闪,卫灵冬身影倏忽间消失,只见无数个银光乱窜。一眨眼,卫灵冬又站在了卫容岳的身前,二人前方刚才立着的五六位大汉现在依然还在,只是已变为死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卫容岳惊异的看着眼前的卫灵冬,默然半晌,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抓起卫灵冬的手就跑。
待跑出几里路,才慢慢停下歇息,二人一路无语,现在步子慢下来,卫容岳道:“灵冬,你……”
卫灵冬突然道:“容岳哥哥,你救人,我杀人,你还当我是你妹妹吗?”
卫容岳道:“灵冬,你到底做了什么?”
卫灵冬不答反问:“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吗?”
卫容岳凝视着她,听她继续说道:“那是出山的第一年,原本我得到一个吃饭的机会,就是帮着饭馆打打小工,因为我小又是女孩,所以只管饭,不发钱,这样其实我也就满足了,毕竟,那时的我连这一份吃饭的机会都来之不易。可是,后来我杀了店里留我帮工供我吃饭的老板。”
卫灵冬说着,眼已充血,恨意从每一个字里蹦出。
她还记得,那个满面油光肥猪样的店老板如何在无人的时候将她挟持到房中,正当一切挣扎都变无用,她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时,纪微凉破窗而入,点了那人穴道,递给还在床上瑟瑟发着抖,衣衫不整的她一把匕首。
她人生中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她第一次见到以为是好人的人面禽兽。
卫灵冬咬着牙,“他该死,所有欺负我的人都该死。”
卫容岳将卫灵冬拥入怀中,颤声说道:“灵冬,对不起,当年我们不应该把你留下。”
二人接着往虞城赶,行到傍晚找了一家客栈歇脚,准备明日一早买两匹马上路。
墨色袭来,星斗初上,卫灵冬刚要关了窗户准备入睡,纪微凉却从窗口跃入。
卫灵冬欢喜的唤道:“师父。”
纪微凉突然道:“曾经抛弃过你的家人,你如今还要回去吗?”
卫灵冬问道:“师父,你知道了。”
“你这些年的事,我有一件不知吗?不然如何救你于水火。”
卫灵冬道:“师父,抛弃我的是我阿母,我阿父与容岳哥哥待我是极好的,又找了我七年,怎能不回去呢。”,说完,便跪倒在纪微凉脚下,连连拜了三次,磕了三个头。
纪微凉冷冷站着,也不作声,等她磕完,方道:“你记得是你阿母将你抛弃的吗?”
“是…”
纪微凉俯下身,扶起卫灵冬,握着卫灵冬臂膊,道:“你再想一想,真的是你阿母吗?”
纪微凉盯着卫灵冬的眼睛,蹦射出两束冷光,像是一双手,抓着卫灵冬的神识,将她引入万丈深渊。
卫灵冬目光直直,和纪微凉的眼睛连成一线。
纪微凉的声音字字入耳,如烙铁烫字般烙入人心。
灵冬,是你阿父,是你阿父抛弃的你,他本想治你于死地,但却被我救了。
你阿母待你极好,她见你沦落街头,将你带回家,细心呵护了五年。
你阿父冷漠刻薄,兽性藏心,一直待你不好。
灵冬,那个给你饭吃,后来对你施暴的饭铺老板,你想想,像谁?
“像,卫闵生。”
灵冬,那就是他呀。你见到他,要如何呢?
“我要,杀了他!”
竖日清晨,阳光已将大地镀上一层金粉时,二人已走了三十里。
二人一路有说不完的话,卫灵冬询问分别的七年中,他们都在做什么。
卫容岳告诉她,在得知她被阿母送走后,阿父一直在追问她的下落,可是阿母铁了心不说,后来阿父就将医馆关了,带着自己,天南地北的寻她。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样的病症,收集到了多少稀奇药方子,七年的时光,越说就越说不完。
卫灵冬在听到卫容岳谈到阿父时只觉得有些怪,又有些恼,但她也不纠正,不辩驳,一心只想着,等杀了他,再找到阿母,你就知道了。
去虞城的路,二人足足走了四个月又十天。
快到虞城时,夕阳的微光也渐渐隐没了,卫容岳道:“快到家了,看到你,阿父一定很高兴。”
卫灵冬冷笑道:“是呀,再也没有今天这么高兴的了”
说话间二人已进了城,行至家门,月出,灯明,只见家门前悬着两盏素色灯笼,上面写着一个“奠”字。
二人大惊,纵身下马,垮门而入,只见房上也皆悬着奠字的白灯。
门内堂中,俨然是一个灵堂,正中一牌位,上面写道:“先夫卫公闵生法君生西莲位”
卫容岳冲进屋,茫然的看着,瞧见灵前身披孝服的宋雪蕊正跪在那方,朝盆内添着纸钱。
宋雪蕊抬头望向来人,道:“你,阿父,去了。 ”
卫容岳难以相信,但此情此景,又不得不信,向前倾身,扑通跪下,泪水涌出,问道:“阿父,阿父他为什么?阿母,阿父为什么会走?”
卫容岳环顾四周,并未看见灵柩,接着道:“阿父呢?”
宋雪蕊道:“已走了七日,早已下葬了。”
卫容岳哭道:“阿父是因为什么?”
宋雪蕊面上任带着泪痕,却莞尔一笑,“容岳莫哭,你阿父走的安详,要有福之人,才得以在睡梦中去。”
“阿父,身体一向康健…”
“你阿父没病,只是时候已到,该去了,人世已非他所待。”
宋雪蕊忽然察觉门外还有一人,抬眼望去,一惊,“那人是?”
卫容岳恍然记起,回头望着卫灵冬,“灵冬,你进来啊。”
宋雪蕊站起,眉头微拧,“灵冬…”
只见卫灵冬呆愣愣进了屋来,当她瞧见屋内灵堂是为卫闵生所设时,突然心口一痛,脑海中又七七八八的跳出来许多画面。
那日,我赤脚蹲在街角。来了个独眼阿婆,又来了个满身药香的书生,他将我护在身后,问道:“此阿婆之孙否?”
他抱起我,说:“雨要下下来了,先随我回家吧。”
他让我唤他阿父,给我起了名字。
他为我张罗生辰,教我写字。
挨打挨骂,都有他护,他是阿父,是我的阿父。
可脑海中又窜出许多声音,是阿父抛弃的我,是阿父折磨的我,一切都是他,都是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卫灵冬面色变得古怪,行到灵位前,对着宋雪蕊嫣然一笑,柔柔唤道:“阿母。”
这一声倒使得宋卫二人一惊。
二人异样的瞧着她,卫容岳机警的站在容雪蕊身前。
只见,卫灵冬指着灵位大笑道:“死了,竟然死了,为我还没有杀你,竟然就死了…”
卫容岳更绝诧异,上前抚着卫灵冬肩头,“灵冬,那是阿父啊,你这是怎么了?”
忽然,卫灵冬怅惘了一会儿,低声轻呼:“阿父?阿父呢?”
“灵冬,我知道你难过,可你…你别这样…”
卫灵冬又猛的将卫容岳推开,怒道:“怎么可以死?我是来杀他的。”说着,冲向灵台,一挥手将祭品香炉一应全都打了,各物咣当坠地。
宋雪蕊噙着泪,吼道:“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杀的人不是我吗?”
卫灵冬望向宋雪蕊,委屈的说:“阿母,我,我,不是…不是…”,看了一瞬,忽然,瞪大了双眼,“对,是你,是你,一直想撵我出去,将我抛弃至深山,你好狠的心啊。”
卫灵冬突然抽出软剑,速度之快,卫容岳根本未觉,银光一闪,卫容岳大呼,“阿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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