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绝地有逢时形骇终隔

  卫灵冬牵着容岳的手,来到附近的一条小河边。一路上,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到了河边,卫灵冬松开手,独自走到一处树荫下,坐了下来,双手抱膝,头埋在臂膀下,嘤嘤哭起来。

  容岳站在原地,也不敢上前。心想因为自己的到来,使得这个女孩子要离去了。如果我不跟那位好心的夫人回来,她也就不会这样了。

  容岳跺到灵冬身旁也坐了下来,“你别难过了,我回来对他们说,我不愿在这里,这样你就可以留下来了。”

  卫灵冬抬起头,红肿着双眼,“即使没有你,阿母也想要把我送走的。”

  “为什么呢?”

  “我……我不是他们的亲女儿。”

  “为什么送你走?留我?”

  灵冬默然的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恼了卫夫人?你赔个不是。”

  “不,不是的……”,灵冬又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想着过去种种,却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什么事在阿母眼中都是错,干什么都会惹恼了阿母。可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从前阿母待她很好,直到一年多以前,不知为什么,阿母突然将她视若仇敌,就好像故意要逼着她离开。

  宋雪蕊虽一心想要将灵冬送走,但也拗不过卫闵生的坚持。但还是对灵冬很刻薄,相较之下,对容岳倒是很好。

  灵冬与容岳年龄相仿,相处的自是融洽,哥哥妹妹相称,就好想亲子弟一般。瞧见灵冬的干活,他会趁着宋雪蕊不注意时,去帮她。

  一日,宋雪蕊让灵冬烧火,燃着的火苗不小心蹦到了眼皮上,瞬间,薄薄的眼皮肿胀的如铜铃,起着一个个水漾漾的泡子。

  宋雪蕊竟然也慌张起来,一边嘴里数落着:“眼见着也是不小的人了,怎么烧个火也能烫着,这是烫着眼皮了还好,要是没闭眼睛,这岂不是要瞎眼么?”一边小心翼翼的帮她敷上药膏。

  灵冬眼上虽疼,但心里确是暖的,这样的话语许久没有听到过了。阿母还是喜欢着她的,不然为什么要管她呢。

  灵冬心中喜悦,嘴上便轻轻的唤了一声:“阿母。”

  宋雪蕊听着这一声轻唤,顿了一下。这声阿母虽天天听到,可是像今日这样温柔可人的亲切呼唤是久违的了,这样的一声阿母也只在刚来的那一年才有过。

  之后,就是二人暗无天日的折磨,宋雪蕊对灵冬的折磨。之后,那曾经无数次的呼唤犹在耳边,那一声声都是委屈的,害怕的,悲伤的,不带一丝欢愉的。

  宋雪蕊的心肠又硬起来,将药膏敷好后,冷冷说道:“若是不想干活就直说,没必要做出来故意招人心疼,也不想想谁又心疼你呢?”

  灵冬瞬间窘在那里,热乎乎的一颗心,被人泼了冰水一般。灵冬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每日灵冬觉得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大家都在的时候,她最喜欢阿父和容岳,有阿父在,阿母也会变的好些。有容岳在,她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个和阿父一样疼自己的人。最难熬的是上午和下午,因为那时家中就只剩下她和阿母了。

  一日,卫闵生携容岳外出。要三日才能归,看着天蒙蒙亮就踏上路程的父子二人,灵冬心中有些惆怅,她要是个男孩,现在也可以和他们去了。

  宋雪蕊,一反常态,饭不让她做,衣不让她洗。灵冬看着忙活着的宋雪蕊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一开始。

  等饭菜端上桌,灵冬更是惊讶了。

  宋雪蕊催促着:“吃啊,愣什么?”

  “噢…噢…”

  “吃过饭,我们去个地方。”

  “‘阿母,要去哪里?”

  宋雪蕊一粒粒的向口中送着饭,‘‘不远。”

  这不远的路,她们竟走了大半日之久还没有停。

  天色已黑,不知不觉中也不知来到了什么地方,四周植物茂密,一不小心就会碰到树刺,灵冬用袖子包住手,才不会在破开挡路的藤蔓时,被扎到。

  宋雪蕊在前一停,灵冬未觉就撞了上去。

  黑暗中,宋雪蕊将灵冬扶住,右手立掌举过头顶。劈掌而下,待行到灵冬脸颊处,猛的收住了,终是狠不下心来。

  月光被如盖的枝叶遮挡住了,身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灵冬被宋雪蕊扶住时,只觉得耳旁突有一阵风,直直吹下。

  灵冬道:“阿母,还有多远?这是哪里了?”

  宋雪蕊道:“就是这里了。”

  “这里?这里看不见路,也看不见有人家啊。”

  宋雪蕊突然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灵冬大骇:“阿母?你…你…说什么?”,良久也不见有人答应,灵冬颤巍巍的向前摸索,前方却哪里还有人。

  三日后,卫闵生回到家,才得知,灵冬已被宋雪蕊送走,但送往哪里,宋雪蕊却只字不提。

  卫闵生将医馆关了,带着容岳当起了游医。一路寻觅着灵冬。

  天渐渐的凉了,卫灵冬本就穿的单薄,再加上两日未食,此时已有些看不清前路了。

  她拉了拉旁边之人的袖子:“师…师父…我太饿了。”

  纪微凉斜眼一瞧,“饿了不会自己去找吃的吗?”

  “没有钱到哪里找?这里是城中,也扒不到红薯野菜啊。”

  那人朝前一指,道:“你看那是什么?”

  灵冬聚精会神的看向师父所指:“是…是一个孩童。”

  “他手中是何物?”

  “饼…”

  “是嘛,这不到处都有吃食。”

  “可,那是人家的。”

  “你不会抢吗?”

  “抢?师父…这…”

  “你看你也大不了他几岁,可他却活的如此安逸,饿了有饼,累了有家,委屈了还有阿父阿母。”

  “是呀。”

  “可你有什么呢?要不是被我救起,想必今日,你已化作了那山中猛兽的腹中之物。”

  “师…师父。”

  “灵冬,你,不怨么?”

  “怨。”,是呀,为什么我会父母双亡,为什么好端端的养母要将我抛弃,为什么我总是忍饥挨饿,衣不保暖,我所受的苦,谁又尝过?凭什么别人就过的那么逍遥,而我却活成这样。

  纪微凉又道:“去吧,抢过来。”

  灵冬心中念道:“对,抢过来,怎么能让你们一直幸运呢?”

  灵冬突然向前冲去,将那孩童扑倒,夺去了他手中的饼。谁知,还未跑几步就被孩童身边的家人给擒住了,脆生生的几个耳光,将灵冬打到在地,临走啐了几口吐沫,骂骂咧咧的走了,那男孩走出几步,竟还气不过,又跑回来踹了灵冬几脚。

  纪微凉走过来,道:“为什么不还手?”

  “师父只教了杀人的法术,没有教打人的。”

  “他们打你,难道不该死?”

  “我…我…不想杀死他们。”

  “愚蠢。”

  饿到第三日,灵冬已瘫软在地。她只觉得有人在身周动作,却懒的动一下眼皮看一看。

  纪微凉俯身拍了拍灵冬的面颊,道:“灵冬,你饿吗?”

  灵冬睁开眼睛,看向纪微凉,微不可及的点了点头。

  纪微凉闪开身,指着一处道:“那是饼,去把它拿下来。”

  灵冬想着饼的香甜,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一个人横躺在那里,上方竟悬了一张饼,那饼还冒着热气,上面沾着的颗颗芝麻,饼身油亮亮的。

  灵冬慢慢的爬过去。

  那人的上方悬着两物,一边悬着饼,一边悬着一把剑,两件物什由一根丝线拴着,饼的那边丝线被那人咬住,才使得另一边的剑不会落下。

  饼散发着香气,油亮亮的芝麻,黄脆脆的外衣。

  卫灵冬此时满眼只剩下那饼,怎样才能吃到呢?把绳子弄断就能拿到饼了吧。

  卫灵冬拔下头上发钗,奋力一掷,饼上的丝线被切断了,卫灵冬的目光追着那饼,刚落地就被她抓了过去,此时,那剑也随之落下,直直的刺向地上那人的心口。

  灵冬咬下一口,剑插进那人心脏,血珠四溅,喷洒在灵冬的饼上,油亮亮的黄饼就像抹上了几滴辣椒酱,灵冬呆愣了一瞬,还是将那饼吃下了肚。

  纪微凉对灵冬说:“想吃,就去抢,不想总是抢,那就先去抢许多钱。”

  灵冬就真的去抢了许多钱,她发现当自己的剑横在别人的脖子上时,没有人不怕。这种滋味很不错。

  有时,她也能从别人看她的眼光中,意识到自己是个坏人,可她随即又想起,曾经走投无路,求告无门时,为了一顿饭所受到的屈辱,她和那些人到底谁是坏人呢?她不明白。

  纪微凉又告诉她,她不明白的事就不要多想,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将不明白的毁灭。

  纪微凉只是偶尔来教授她杀人的本事,或者在自己最无助时,他会来以另一种方法救助自己。

  她就这样一直在路上,她原本很想回去找她的阿父,找她的容岳哥哥,后来她就不想了,灵冬觉得,他们也一定不会想要见到现在的她吧。

  一日,卫灵冬去投宿客栈,上楼梯时,不小心碰到了同行的一位姑娘,那女子嫌弃一般,猛然缩回手,只因卫灵冬在野外露宿几日,衣衫微有不洁,身上不免还有些味道。

  卫灵冬瞧了一眼那个女子,径自回了屋,门未关严,从缝中瞧见那女子和一位老仆妇进入了对面左手边的一间房。

  卫灵冬喝了杯茶,拿起剑,开了门,抬腿将对面左手边的门踹了开,还未等里面的人发问,冷光一闪,啪嗒一声,一只手落在地上。那女子看着自己的断臂,瞬间便痛的昏了过去。

  那老仆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看见女子满身是血,又看见地上分明是她家小姐的手,又看看拿着剑轻抖的卫灵冬,骇的瘫坐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卫灵冬转身出门,走到门前,不忘侧头叮嘱,“我去帮你们找大夫,你最好坐着别动。”说着,拿在手中的剑,又抖了一抖。

  卫灵冬跨过二楼的围栏,踏着木栏,从二楼飞身而下,一跃飞出客栈外。

  卫灵冬打听好了最近的医馆的位置,正快步行在路上,却见迎面走来一位江湖游医模样的人,背着包袱,右手拄着写有“遍插茱萸少一人”的布幅竹杖。卫灵冬走上前,问道:“你可是大夫?”

  那位游医答道:“正是,不知……”

  卫灵冬不等他说完,便拉着他急急朝回走,“跟我走,有人让你治。”

  二人回到客栈,小二和掌柜的眼神只偷偷瞄了一眼他们,便再也不敢多看。

  二人上的楼去,屋内却哪里还能找到人,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手瘫在血泊之中。

  只听见,外面轰隆隆很大声音,这脚步声不像是住店的。卫灵冬捏着游医的领口,道:“有人来了,跟我走。”

  说着抓起他,从窗口飞身而下。

  二人快速飞穿人群,跑着窜入林间。

  追他们人,已看不见,卫灵冬扬手将大夫抛下,道:“你可以走了。”

  那人一个没站稳,歪倒在草丛中,大口的喘着粗气,问道:“你到底是让我帮你救命的,还是陪你逃命的?”

  卫灵动抱着臂,冷眼看着他:“本来是让你救命的,后来就是我在救你的命。”

  “我的?我又没有得罪什么人。”

  “可我得罪了,你又被人瞧见和我在一起,若是我刚才独自逃走,那可能你的头也如那只手一般躺在那间屋子里了。”

  大夫倒吸一口凉气,抚掌稽首道:“那在下要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了。”

  卫灵冬看着这人一本正经的模样,委实有些傻气,不禁笑出声。

  那大夫也不觉得什么,抚了抚衣衫,俯下身抬起布幅抖了一抖上面粘的草屑,布幅一转,后面三个大字竟是“卫灵冬”。

  卫灵冬又看向那大夫,只见他丰神玉润,身姿俊逸,眉目倒有些似一个人。

  卫灵冬用手摸着布幅上写有的她的名字,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呢?”

  大夫微笑道:“这是舍妹的名讳,小时离家,再未相见,如今走江湖,就是想寻她一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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