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小念对李望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我只知道人在生死面前只会非常本能的选择活着。活着说起来是一个人最低的追求往往在关键时刻就成为一个人的唯一追求。

　　我现在只是一只狗，不再需要维护人类最基本的尊严、人格去避讳最真实的答案。

　　在飞机失事一瞬间，我只想到了活着。我踩着一个个拼命往上爬的灵魂爬上来，抓住最后一丝生的希望，然后听见那些被我踩踏甚至是直接踢下去的灵魂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那一刻，我没有内疚，没有不安，更没有于心不忍，我只感受到一阵一阵来自生的快感，来自胜利的愉悦。

　　我活下来了，哪怕只是寄生在一只狗的身体里，我也依旧活着。

　　我看见小念在听闻死亡时害怕的表情。

　　妈，我该怎么办？一边是我最爱的男人，一边是您给予我的生命。我到底要怎样选择？！

　　那晚，我听见她趴在我的坟前哭泣，哀嚎。我善良的孩子，在生死面前，她竟没有为自己着想，只是想到最爱的李望，还有用生命生育她的我。我感到了极大的幸福。如果能有来生，我还愿意为这一个小小的感激与牵挂，再做母亲，哪怕难产，哪怕一命呜呼，哪怕来世还需要投身做狗，我都是最幸福的。

　　她在深夜的冷风里，坐在冰冷的石头上，自言自语地诉说，坟墓里的妈妈在狗的身体里耐心地倾听只是一言也发不出来。

　　妈，我在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爱他，如果爱，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迟疑，或许我爱他根本没有比得过爱我自己。

　　曾经，我以为在危难面前，我会用生命保护他，可是，我犹豫了。

　　这样迟疑的爱，或许我们的分开，就是天意，没有刘菲她们也是一样注定不能在一起。

　　我可怜的孩子，你可见过有哪些人会真的爱别人胜过爱自己？哪怕是男人，保护女人又何尝不是为了他们急需填补的大男人自尊？不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占有欲？只是他们比女人更爱享受那份在生死一线间抢救来的胜利感，那会让他的幸福翻倍儿。

　　真正在危难中毫不犹豫就把对方举在自己生命之上的人那是何其稀少，又是不知是由多少因由早已把这种反应培养成了最原始的本能。

　　可是，还没有一同面对生死一线，你又怎么知道你就没有那样的本能呢？

　　我看着那个哭泣的傻丫头，心疼不已。

　　从那天开始，曾经儒雅温情的刘轩整个儿就是变了一个人，用一种痛苦、仇恨的眼神瞪着小念，瞪得她浑身发抖。可是，他又时不时用一种深情、迷茫、无奈、哀伤很多很多种混杂的神色痴痴地望着她，偶尔碰见这样的目光，小念又想起过去那么些年他陪伴身边的悉心照料，隐隐地心痛。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刘轩不是这样的。

　　是男人的自尊心吧？

　　他越是如此，她越是对他加倍的好，他的神色越是自相矛盾，让人难以捉摸。

　　应该只是男人受伤后的自我保护吧！用女人的温暖来感化，是最好的疗伤吧。她第一次对他用心，第一次真的就像他的女人一样对待他。她为他煲汤、煮粥、嘘寒问暖，他却开始了不断的躲避，一次加班，两次出差，三次有事……一次一次的借口拖下来，小念的心开始彷徨不安。一个女人的付出如果始终得不到预想内的回报，总是会发疯的。

　　可是小念没有发疯。为了李望，她必须拥有足够的理智和耐心。

　　只是为了李望。

　　我只能看着我的女儿苦笑。为着一个特定的目的，还是因为另一个男人的目的，来假装着爱来温暖这一个男人，自作聪明地以为别人都看不见她的别有用心。小念啊小念，你的脑袋，那么聪明的脑袋都长来干什么了啊！这只会激起一个男人更大的愤怒与羞辱。

　　瑾市九月的夜晚已经透着彻骨的凉意，而在中午却还是六伏天般的暑期逼人。已经搬来刘轩家里将近一个星期了，冰凉的夜晚还是自己一个人。她落寞地坐在书桌前，摊开的书却是了无情致。去看看李望吧！

　　她想着。

　　她转动着手里的原木质铅笔，还是那样的铅笔。无心地在纸上画着，写着，然后一个困极睡死过去。

　　可是真的要去看看李望吗？

　　她在梦里翻来又想去，寒冷的夜里，她好冷好冷，手脚缩在一起，哆哆嗦嗦。她哭泣，却流不出泪水，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她害怕，却一个人都没有。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盼到一个高高大大，看起来很是正直、温暖的人，是他！她惊喜若狂，飞奔着扑上去，抱住他、亲吻他，就像当初上大学他出去实习，她好不容易才盼来一个可以短暂相聚的假期。她永远忘不掉那个拥抱、亲吻的味道，美得不像人间。

　　他却并没有动。

　　是一动不动的那种。

　　她抬头看他。

　　他的整张脸都是从冰里刚刚捞出来一般，青得瘆人。眼睛里带着沮丧、绝望，还有一丝从未见过的冷漠。他就那么看着她。

　　他恨她。

　　她知道了。可是——

　　“为什么你都不来看我？为什么你不出面作证明我不是强奸犯？为什么……马小念，我李望等了你这么多年，找了你这么多年，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他冰冷坚硬的声音还是一点一点柔软，她却格外害怕起他最后那温柔带着受伤柔弱的语气。那一丝丝柔弱的是因为她。

　　她知道。知道那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在这一刻，她想她真的是爱他的。可是，她——

　　她想好好对他说清楚。不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不要怪她，她真的是爱他的，只是她没有办法再和他在一起。她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她说。

　　可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一个字，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他因为牢狱之苦而黑瘦的脸，还没来得及……就在恐惧中惊醒。

　　因愤怒而严重变形的一张脸就那么硬生生塞进刚刚在梦里惊恐退回的灵魂，魂飞魄散。

　　梦里还是梦外，小念已经神志难清。

　　他把一张纸狠狠摔在她的脸上，大步离去。铿锵的脚步里，充斥着愤怒。是恼羞成怒的那一种。

　　小念还没有清醒过来，更谈不上明白刘轩怒叱而去的原因。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他什么时候缺过女人的空心的温柔与呵护。他想要的是真心罢了。

　　虽然刘轩与正常的男人确实是有所不同。但再大的不同也一样逃不过他的男人本性。

　　刘轩一出房门就忍不住流下泪来。不是说过吗？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如此罢了。刘轩的泪水不是假的，我看得出。

　　他爱小念。真的是很爱很爱。他甚至想就这么趁着这次机会，哪怕他们就是真的兄妹俩，也要不顾一切地占有她。他渴望拥有。可是凭什么她会是他的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狗血剧里的情节就是这样发生在他的人生里。她那么单纯善良美丽高贵，又怎么会是抢走爸爸的那个小三的女儿？他都已经为了她相连最基本的人性论理都要放弃，他宁愿成为一个畜生也要守住他心爱的女人。可是她……住在他的房间里却是一样想着别的男人。

　　他攥紧拳头，刚刚长出的指甲割进肉里，点点鲜血渗出来，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那一点一点的血迹似乎是一种心灵痛苦的释放。

　　他差一点点就要杀了她。

　　一个抢走自己爸爸的贱女人的女儿，一个让自己陷进再也拔不出的爱情漩涡的女人，一个躺在自己房间还能明目张胆在自己的房间里用笔写下对另一个男人的思念的贱女人，她知不知道那张纸，那张纸上的那几句话险些要了她和他的命。

　　如果死了会怎么样？是不是会很好？

　　如果死了，那么一切都是解脱。来一场天灾人祸吧！一场台风、地震、海啸都可以，他就可以理所当然抱着她死去，那时候的媒体只会把他们写成生死绝恋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永远不知道一切都是另一个模样。

　　小念几乎是神色呆滞地捡起那张纸，“我写的？”

　　她愣住了。

　　梦里的场景又显现在脑海里。

　　刘轩举着一把黑色的手枪，对着她，正对着她的太阳穴，李望也是恨恨地看着她。刘轩的眼睛里喷射出让人恐惧、让人窒息的火焰，不像是仅仅因为爱的被辱，还有……那是她不知道的东西。直觉告诉她，那才是要刘轩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真正原因。

　　爱一个人，并不是必须逼迫她接受你的爱。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逻辑问题，刘轩不会不懂。

　　她想的确实是对的，可是她还是忘了一点，爱情里从来都是不需要讲逻辑的。

　　她感到从所未有的孤独与恐惧。整个世界，整个阳光普照的美丽世界，在这一刻，在她的眼里变成了整个黑魆魆的角落。越是挣扎，越是恐惧。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她离开李望，只是想更好地过她自己的生活，选择刘轩只是不愿再活得那么累。刘轩是个温和的男子，没有李望的霸气，没有李望的野心，也没有李望的凌厉，应该是一个很平和的生活伴侣。因为平庸，所以可以享受平凡的生活。

　　一切却都……她要怎么做？她到底要怎么做？

　　她想去为李望辩护，这样至少良心安稳。可是，她自己呢？她想起那个梦，还有刘轩离去时铁青的脸，她不敢。

　　惊恐。

　　她想逃走了。

　　可是哪里才可以许她一世安稳。她要的只是简简单单的生活，平平凡凡的幸福，只是一个安稳度日，怎么就这么难？！

　　曾经想和李望好好走下去，结婚生子，白头偕老。可是她期待了那么久的未来，只毁于有心人的弹指一瞬，不堪一击。那时的他们真的就是那么脆弱。如今呢？她都已经忍着心痛割弃自己心爱的男人、渴望已久的幸福，她得到的确实无边无尽的黑色的胁迫。

　　她想着，走着，无精打采的。她想死。来一个天降的灾难吧！让她无奈地死在上帝手中，这样败倒在万能的上帝手里，也是一种幸福。

　　糊涂的孩子！唉！如果躲避可以躲过一切，又有谁愿意勇敢地面对苦难。

　　她停住脚步，她还是来到了这里。是自己的心，还是命运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