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晴天竟打起了雷,我想着若是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寻你了”,说话之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妇人,模样并不美艳,但教人瞧上一眼后,便再也不能忘记。那圆圆的脸蛋上嵌着一双宝石般的眼睛,那眼中好似有湖,湖中好似有鱼,让人想抓抓不着,嘴唇红似晚霞将如玉脂般的肌肤衬的更加白皙。
枫溪瞧见那开门女子,暗叹道:“宋雪蕊”,又望向那正抱着女孩跨过门去的书生,不由得心下明了,这应该就是卫闵生了。
宋雪蕊见卫闵生怀中还抱着个小人,也未多问,口中轻言说道:“快进去暖和暖和,给我来抱吧。”说话间,动作轻柔地抬手接过,将一片冰凉抱入怀中。
宋雪蕊将一碗 色白如乳、甘旨肥浓的鱼汤,一勺一勺的魏喂进小女孩的口中。女孩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鲜香可口的鱼汤,脸颊开始泛出红晕,颗颗汗珠也从耳后滚落下来。
卫闵生扒拉着汤饭,发出轻微的吸吸溜溜的声音,筷子碰撞碗底,一碗鱼汤下面须子两三下就吃完了。
宋雪蕊拿着帕子,一面对着卫闵生说:“锅里还有”,一面沿着女孩的领口,将挂在她下颌上的晶莹汗水擦干,瞧着这小小的人,有太多的疑惑想问,却又不知道如何问,只是单纯的引着她说话,问一句好吃吗?饱了吗?女孩只是在听到的时候微微顿了一顿,抬眼瞧宋雪蕊,一碰到宋雪蕊的目光就立刻垂了头。
卫闵生放了碗,答道:“饱食伤身,这就够了。”
宋雪蕊看着女孩那闪烁畏惧的目光,就知道这不单单只是怕生而已。一边想着一边又将就着大半碗鱼汤下的面须子一勺一勺的让女孩吃下了肚。
宋雪蕊给卫闵生使了个眼色说道:“闵生,你看看灶上烧的水热了没有。”,卫闵生会意的转身掀起门帘出去了。
宋雪蕊端着空碗,温柔的说道:“饱了吗?要不要再喝点汤?”
女孩呆了一下,才摇摇头。
宋雪蕊端着碗,掀过帘子,拉着门内的卫闵生悄声问道:“这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呢?”
卫闵生压低了声音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听旁人说她父母刚过世,看她一个人在街头,天又打起了雷,只得将她暂且带回来了。”
宋雪蕊道:“父母都过世了吗?”,想着那孩子的模样不由的更加可怜起她来。
“只是听得旁人说,明天去找铺子,正好可以打听打听,看家中还有什么人,再将孩子送回去。”
宋雪蕊点点头,唉叹一声道:“孩子那么小,父母就没了,真是可怜。”
二人回到屋内,看见那小女孩躺在炕上睡着了,脸蛋红的异常,像是炉内的火心。
卫闵生轻捏住女孩脉搏,道:“孩子病了。”
宋雪蕊放下盛满热水的木桶,赶忙过去瞧,脸贴着女孩的额头,眉头微皱,“还想着给她揉揉脚,病着还能擦吗?小脚都冻的乌紫了。”
“能,你弄你的,擦擦脚发身汗是好的,我这就去煎药。”
宋雪蕊将女孩裹在被子里,扭干热帕子,伸手入被子,将之敷在女孩脚上,轻轻揉捏,慢慢活络血脉。
看着女孩恬静的睡颜,宋雪蕊暗叹道:“孩子,幸好你碰着了闵生,他是个大夫,是个大好人。”
夫妻俩为了这个孤儿,忙活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卫闵生出去打听消息,顺带着找找铺面,二人想在虞城开家医馆。
待卫闵生回来时,将情况大致说与宋雪蕊听,宋雪蕊叹息道:“一场大火夺走了这个孩子的一双父母,这个孩子命大啊”,突然又问道:“小小的孩子都逃出来了,为什么大人却没出来呢?”
卫闵生唉叹着摇了摇头,“命数啊。”
“闵生,你想这孩子今后该如何?不如……”
宋雪蕊正说着,就听的卫闵生和自己齐齐说道:“不如……”
二人相视一笑,双手相扶,情意弥漫。
枫溪抬手触向女孩脸颊,什么也感觉不到,但他还是抚摸着女孩的面颊,“阿妼,该如何让你醒来呢?”
宋雪蕊牵着卫闵生,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甜美喜悦,“闵生,以后她就是我们的孩子了,叫她什么名字呢?”
“等她醒来,问问她阿父阿母曾经唤她作什么,我们再商量好了。”
女孩还在睡着,二人也不敢吵醒她。等到院中的树影向西倾斜的时候,她微微张开惺忪的眼睛,声音软懦的哼了两声。待整个人从梦中醒来时,看见面上宋雪蕊和卫闵生正欢喜的瞧着她,身体又紧张的紧绷起来。
卫闵生按着女孩的脉搏,喜道:“不热了。”
“不热就好”,宋雪蕊说着将女孩微微托起让女孩靠在自己的身上,手里的端着碗米糊,开始一口一口的喂起来。
宋雪蕊喂着饭,卫闵生宠溺的看着女孩道:“孩子,大人们平时都唤你作什么呢?”
女孩咽下一口,带着些沙哑的软糯声音回道:“冬儿。”
宋雪蕊兀自念了一遍,“冬儿,”于是捧着冬儿的脸说道:“冬儿,以后我做你阿母,”指了指卫闵生,“他做你阿父,你愿意吗?”
冬儿垂了头,一串串泪珠滚落到腮边,轻轻的点着头。
瞧着她这让人心疼的模样,宋雪蕊将她紧紧的搂在怀中。
虞城的百姓都知来了户新人家,那家人姓卫,卫大夫接手了城南一家铺子改为医馆,还将城西也刚搬来不久就死于火灾的梁姓人家的孤女收养了,唤作卫灵冬。
一日,家中后门来了个人,长身玉立,模样俊俏,一双桃花眼勾人魂魄。
那人站在门前,嘴唇微动,好似念咒,却毫无声息。突然停下,唇角一勾,笑容邪魅,静候在门前。
一盏茶的功夫,门栓抽起,宋雪蕊从门里走了出来,甜甜唤道:“纪师哥。”
纪微凉笑道:“许久不见,师妹倒不如从前美了。”
宋雪蕊笑了笑,“师哥此来是专程看我的吗?”
突然纪微凉眼光一聚,盯着门后院中独自玩耍着的卫灵冬,问道:“什么时候捡来个孩子?”
宋雪蕊顺着纪微凉的眼光看去,“噢,灵冬啊,是一年前的事了。”
纪微凉沉声道:“这孩子你竟还养了一年之久。”
宋雪蕊听这语气,面容垮了下来,将门关了,站在门外道:“师哥何出此言?”
“你没用观未相看一看她吗?”
宋雪蕊一头雾水,茫然的看着纪微凉。
“我虽然不满你嫁给十世好人卫闵生,但我也不会因此来破坏他的升天之道,更不会看着你为他牺牲,这孩子赶快送走。”
“灵冬她……她……”
纪微凉一挥臂,门又打开来,正院中玩耍的卫灵冬忽然停下,手里拿着一把拨浪鼓,笑容甜美,一脚抬起还未放下,整个人静在那里,一动不动。
纪微凉道:“你自己看看一切就明了了。”
枫溪看着宋雪蕊凝神结阵,双臂抬起,十指环扣,口型微动,双手从眉心划出一个圆弧,指尖指向静止的卫灵动。
枫溪见宋雪蕊神情痛苦,眉心紧蹙,又厉目看着眉目得意的纪微凉,暗叹道:“雪蕊啊,雪蕊,你好糊涂。”
从那日后,雪蕊看见灵冬顽皮就厉声训斥,吩咐给灵冬的活儿,稍有怠慢雪蕊就冷眼相加。
卫闵生也觉得奇怪,每每问起,宋雪蕊要么敷衍的答道:“孩子顽皮当然要说了。”,要么就神情严厉的央求:“闵生,这孩子…要不就送给别人做女儿吧,趁着还小。”
一日,天上飘着雪,天气阴冷的让人不想动,中午卫闵生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送饭的,只好关了门,回家去。
一进门便看见,灵冬跪在白白的雪地里,那地上青青红红的还有着好些颜色,走进才看清楚,是撒了满地的面和菜。
卫闵生赶忙拽起灵冬,“雪这么大,怎么能跪在这里,快进屋。”
灵冬呜咽着说:“阿父,我把饭打了,又惹的阿母不高兴了,都是灵冬的错。”
卫闵生要将灵冬抱起,却看见她满手的水泡,抬起她的手问道:“她又让你洗了多少东西?”
不待灵冬回答,就拉起她,快步走到屋里质问起宋雪蕊,“成婚这些许年,你一直温柔善良,却不知最近你是怎么了,这样对待一个孩子,你看她满手的水泡还怎么提着饭桶去给我送饭,饭打了也不怪她…”
“那是要怪我喽,怪我心狠,虐待她,大不了你让她走,谁家要,就要去,反正我是不想给她做阿母。”
灵冬扑通一声跪在宋雪蕊面前,抽泣着说道:“阿母,不要赶我走,灵冬以后再也不会惹阿母不高兴,今天都怪灵冬一直洗不干净衣服,还把饭打了,都是灵冬的错,求求阿母,不要生灵冬的气,不要不要灵冬。”
宋雪蕊背过身去,任灵冬如何央求,她也不理。
又一日,宋雪蕊带着一个孩子回来了,那男孩只比灵冬大两三岁,模样乖巧,看起来便是个聪慧的孩子。
卫闵生瞧着他们正觉疑惑,宋雪蕊道:“闵生,这孩子命苦,家里遭难,没什么人了,我看他孤苦伶仃,就擅作主张带他回来了。”
卫闵生笑道:“这是好事啊。”
卫闵生瞧着男孩问道:“孩子,你叫什么?”
男孩怯生生的答道:“容岳。”
“好,以后跟我们过吧。”
宋雪蕊拉着容岳的手,催促道:“还不叫阿父?”
容岳羞赧的说:“阿父”,声音有如蚊声。
卫闵生抚掌笑道:“好,如今我们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来,容岳”,说着便拉着容岳指着正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小心翼翼看着他们的卫灵冬,接着道:“她今后就是你妹妹了,她叫灵冬,卫灵冬,以后你就是她的哥哥,你叫卫容岳,好吗?”
容岳看着门口正傻傻瞧着他的灵冬,点点头,“好。”
宋雪蕊道:“闵生,我的意思是收养容岳,将灵冬送人,正巧西街王员外家刚出生个儿子,打听着要娶一房媳妇,陪着他呢,我看灵冬正合适。”,说此话时,宋雪蕊丝毫没有避讳灵冬的意思。
卫闵生道:“我卫某人,没有卖孩子的道理,虞城的卫氏医馆还开着呢。灵冬带着你哥哥出去玩会儿。”
灵冬主动伸出小手拉上容岳,出了门去。
卫闵生将门关了,斥责道:“雪蕊,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偏偏要和灵冬闹别扭呢,她还是个孩子啊。”
“我没有闹别扭,只是觉得这孩子跟着我们不好。”
“哪里不好?如果在我卫某人家里还不好,只怕这世上再没有好去处了。”
“闵生,灵冬嫁到王员外家,也亏待不了她,这次就依我成吗?”
“那王员外已准备举家迁往贵州,路途遥远,怕是以后一面都难见,你这是何苦。”
“灵冬走了,我们还有容岳啊,那孩子也乖巧的很。”
“雪蕊,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何要这样做。我还是那句话,灵冬是我的女儿。”,说罢,拂袖出了门去。
屋内独留宋雪蕊一人,掩面啜泣,看着空落落的房子,心内哭道:“我又何曾不想儿女双全,我不能为你生孩子,依然是对你不起,修的十世好人,谈何容易,我怎能让你前功尽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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