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屋往南,院子的西南角,是一处人畜公用的圈舍,是啸天叔叔一家搬离前建造的。这是一种华北农村常见的生产生活设施。一般农家都会在自家院落内外空地上挖三四米见方的深坑,坑里圈养一两头小猪,这样就可以省去平地起猪栏要投入的砖瓦水泥,只在深坑一侧平地上建起小小的猪舍,以供小猪遮风挡雨夜卧休息。圈舍另一侧连接人厕,排泄物经过连接通道排入小猪活动的深坑。
“厕所倒是有,只是,你介不介意,在你方便的时候,一双眼睛一直在你屁股下边盯着你?!”几年后啸天远方的女朋友过来小住,问起厕所,啸天盯着她的眼睛坏笑着。
由于人厕和猪舍连在一起,每当人如厕的时候,舍里的猪都会一路小跑赶来观看。“下河湾的猪肉别买,那儿的猪吃屎!”后来寒假放假前讨论起猪肉的情况,啸天的同事天威提醒道。
“猪是最脏的,粪里来尿里去,还吃屎!”
农村人都这个观念,所以如果某个家庭懒于收拾,就会被人骂猪窝一样。这种圈舍人畜共用,好处是省工省料投入少,不利的方面就是,人的排泄物可能会被小猪作为食物吃掉。当然早些年粮食不足,农户是盼望着小猪吃脏以替代饲料消耗。可这种喂养方式很可能给人的健康甚至是生命安全带来威胁。
“人的粪便里,可能有蛔虫啊绦虫啊这些寄生虫和虫卵,如果被猪食用,这些寄生虫卵孵化出来,进入猪体内,可能把虫卵生在猪肉里,”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小学校长薛权在周会上向全校师生宣讲着:“如果这些猪肉里的虫卵没有被杀死,人食用后,寄生虫孵化,就可能在人体内游走,甚至钻进人的大脑,引起羊角风!你看我们河湾镇粮库里的二蛋,隔三差五地头疼抽风,就是吃了含有虫卵的米猪肉引发的!”女校长信誓旦旦地向全校师生宣讲道。
在这破旧的院子里,最没实用价值的应该算大门内侧的一道影壁墙。应该说,这家院子的主人是这样穷困,也没什么可供小偷惦记的,于是小院只用不知谁家拆房扔掉的房面粉煤灰块儿简单堆砌圈拢起来,这矮墙本就摇摇欲坠,当然也就无法安装大门。这院墙就像野狗圈占地盘撒尿留下的记号,大家看到能分辨出势力范围,却没有设防。
如此说来,没甚实用价值的影壁墙就更无建设的必要,然而那些年啸天家颇为不顺,叔叔家也颇闹了些病荒,于是两家一合计,找来一个风水先生,看了阴宅看阳宅。其实阴宅不用看,啸天家的坟地现在已夹杂在闹市区,土地占尽,已没有再挖掘墓穴的余地。倒是阳宅,也就是这破旧的小院,风水先生看出了问题,说你们这缺少个影壁墙,大门正对着北屋——也就是啸天和叔叔家的屋门——犯冲。
“犯冲是不好吧?!”啸天爸疑虑道。
“当然不好!你冷风一吹还闹感冒呢!何况是煞气呢!”风水先生道:“你这院墙太矮,要加高!”
你能想象如果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胸前缀上一条崭新的红领带会有多滑稽可笑。
“咱这破院子,也不值得花大价钱把影壁墙修整的多好,找点儿旧砖垒起来,有那么个事就行了!”风水先生走后,啸天的叔叔商量道。啸天家经济情况更窘迫,巴不得出个一毛不拔的法子,于是两家一拍即合,外出捡回不知谁家拆房废弃的旧砖块,和了泥沙垒在了大门内侧。
“有了这影壁,也就有了遮挡,有过路的,也不至于一眼看透咱们的家底!”影壁墙竖起来,啸天叔叔一边端详着一边道。
啸天正放学回家吃饭,端着碗筷走出屋门,心想有了这影壁,爸爸再也不会训斥自己“吃饭还跑到大街上”,路过的村民也再不能随意揣测这家人中午的饮食是什么,可能有多寒酸了!想到自己在家里有了更多活动的自由和空间,啸天也由衷的感到欢乐。
这影壁墙曾被啸天叔叔的三轮车刮蹭,西侧人员进出的一侧挂倒了。啸天的叔叔就着土和了泥,将就着把倒掉的砖块儿又摞起来。可后来砌砖的时候抹的泥浆层厚,跟先前的墙壁衔接不良,在新旧墙壁的接茬处,一道宽大的裂缝呲着牙张裂着,给人一种随时倒掉的感觉。
“爹,你看这影壁墙,还有这围墙,都快倒了!拆掉重垒一下吧!”啸天曾建议道。
“算了,倒不了!”啸天爸不耐烦地道。
啸天知道,要拆除重垒,就需要找人帮忙——啸天的爸爸是小工,也就是只会搬砖和泥,没有砌墙技术——啸天爸知道求人之难,不愿开口。可要有偿请人来干,又拿不出工钱,况且这院墙砌块儿已经风吹雨淋中二十多年,若不动的话,还能勉强矗在那里,若一动手拆除,那就要跌得粉碎,就需要补充购买新砖,花销就大了。
啸天呲着牙咧着嘴,环顾着破旧的小院,眼前又浮现起表弟媳妇那端庄秀丽的脸,浮现出自己俯着身低着头满头大汗牵引人力车抬起头瞅向漂亮表弟媳的窘迫模样。心想就自己家这贫穷困窘的状况,要找个合意的媳妇必然是千难万难了!
“行,挂了吧!”
“刚你弟弟打来电话,——你怎么了?!”啸天妈放下电话从屋里出来,正要跟啸天通告电话内容,看到啸天表情有异,于是关切地问道。
“没事,梯子梯级断了,蹭了一下!”
“哦,以后可得小心点儿!你弟弟说今年秋天回不来,但你姐姐和你妹妹今天下午就能回来。我跟你姐姐说就不要回来了,来回车费,回来干不了多少活,又得上火。你妹妹国庆放假,她下午就能到,能帮着干点儿活!”
嗯,可不,弟弟有田够忙的,在社区医院打着工,又合伙开了药店,忙完医院忙药店,各种程序各种手续都要跑,啸天想。可往年无论多忙,弟弟总会回家帮忙收秋,今天添个儿子,就捣腾不开了。
要说这弟妹,确是也真不错。虽然丈母娘很难伺候,但这弟妹脾气还真好。在弟妹回家过年的时候,没有嫌弃家里破败,虽然有些怯生生的,但仍旧一口一个爹、娘地喊着,抢着做家务做饭。讨论家事的时候,即使可能对她不利,也是静静地听着,低声答应着,没有据理力争的强悍。
“玉玉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太蹑!”一次弟妹不在,啸天的爸妈提到弟妹不住口地夸奖,弟弟有田也颇为满意地评价道:“我还跟她说过,她那个磨蹭劲儿,跟咱家一样一样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毛病都是一样的!”
“脾气好就行,人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人家又没嫌咱们家穷,没嫌咱们家破!”
后来啸天想,弟妹没有嫌弃家穷家破,看上弟弟人好,自己脾气好是一个方面,预期结婚后留在尚谷,不用回河湾镇是另一个方面。不然的话,这家又脏又破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能忍受下去吗?
啸天还记得,在弟妹进家门之前,爸爸曾和妈妈商量:咱们是在这里屋打一道墙,界出一小间给他们住,还是在外屋打墙?还是说,把小东屋中间打了墙,里面卧室外边厨房呢?
这是打算给人家分家的节奏吗?啸天吓了一跳,小东屋总共不过十平米,低矮逼仄,还要界开了做厨房卧室?!另一个方案呢?在总面积不过十几平方,一大家子同睡的卧室里再界出一间?再怎么界开,不还是一间卧室吗?新婚夫妻,跟公婆姑伯一屋睡?
亏你们想的出来!啸天想,要这样,我都忍受不了!
幸好弟弟有田打来电话,说不要求家里准备婚房,只要过年回家有个将就的地方就行,啸天才松了口气。那一年天气也真寒冷,每天晚上啸天提前走进湿冷的小东屋,帮弟弟弟妹插好电褥子,换好蜂窝煤——那蜂窝煤是小块儿的那种,不容易烧着,储能少,除非家境特别窘迫缺乏照顾的老头老太为省钱才会用——那时候啸天就暗地里嘀咕,这老爹脑子真是缺跟弦,你只管抱怨这蜂窝煤不好买,难道就没想到是因为已经被淘汰?——提供不了多少热量,还容易燃烧不良中煤气!
那些天,啸天跟爸爸妈妈姐姐妹妹睡在一个大炕上,心里就忍不住担忧,那屋里阴冷是小事,那蜂窝煤炉子可别出了什么差池!第二天爸爸妈妈喊弟弟弟妹洗脸的时候,听那边有了回应,啸天才如释重负。
终于,弟弟弟妹回尚谷娘家拜年离开了,啸天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啸天,怎么样了?!没事吧?!”啸天爸把玉米扛上房子已是筋疲力尽,哭丧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回到了小院。
“没事!”啸天忍者疼回答道。
“怎么了?!”啸天妈不解地问,她没想到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
“怎么啦?!梯子上掉下来了呗!”啸天爸突然暴怒着咒骂起来:“你他妈地有事没事瞎鸡吧咧咧,这家这样了,那家那样了!你他妈把街坊邻居都得罪完了!”
“你这是又抽什么风?谁又惹着你了?!”啸天妈被莫名其妙地一阵斥骂惹毛了。
“你他妈的要不是你把邻居都得罪光了,怎么没一家说帮我拉玉米?!你他妈老婆嘴,啰啰啰啰地,瞎鸡吧啰啰!”
“人家欠你的吗?人家凭啥费着功夫贴着油给你拉?!你有本事自己买一辆,老指望着别人,谁欠你的?!”
“别打架!”这一场战争的爆发毫无预兆,啸天甚至来不及劝解。
“我操你妈!”啸天爸突然恼羞成怒地暴跳着,冲着啸天妈嚷着。
“你操你妈去吧!操你妈去吧!”啸天妈突然崩溃了,哀哀地哭诉着:“我妈死的早,一面你都没见过,有你这么骂人的吗?!你操你妈去吧!你妈就是让你操死的!!!”啸天妈歇斯底里地叫喊道。
“操你妈的我打死你!”啸天爸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向啸天妈扑过去。
“你这是干啥啊?!”啸天看大事不妙,赶紧迎上去,拦住爸爸。
“给你,你打死我!你打死我!”啸天妈哭闹着,但并不往跟前趁,只是在原地向前倾了倾身子:“你就跟我们娘几个的本事!外人打了你多少回,你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妈那逼!”啸天爸突然降低了声音,脸上青筋暴露,牙齿咬得更狠,往前扑的劲头更大了。
“你干啥啊你?!”啸天也急了,猛然一推,啸天爸一个趔趄。“赶紧走,去大队歇着!”啸天想自己铁青的脸一定很难看。啸天爸毕竟年纪大了,看绵羊一样软弱的儿子被激怒,毕竟也有些忌惮,于是被啸天推推搡搡推出家门,骂骂咧咧地去大队部了。
“啸天,我提醒你,以后你娶媳妇,可别找个你妈这样不通情理的玩意儿!”
“累了半天了,赶紧歇着吧!”啸天强忍着厌烦道。
“这家我呆不下去我走!”啸天回到家的时候,啸天妈已经收拾起几件衣服,走出大门。
“你去哪儿?!”啸天厌烦地道。
“去哪儿都行,我反正不在这家里住!没地方去,我住大街!”啸天妈哭哭啼啼地叨念着:“我来这家里,就一直没被当人处!跟着他吃不上,喝不上,还挨打挨骂受窝囊气!早些年要不是可怜你们会成为没妈的孩子,我早就跟他离婚了!”
啸天的思绪,又回到早年爸爸跟妈妈打架逞凶的日子。那时候爸爸妈妈三天两头吵架,爸爸吵急了就动手,妈妈则总是哭哭啼啼的要离家出走。结果往往是,啸天协助爸爸在村子周边东走西跑,把躲在外边的妈妈寻回,在爸爸妈妈持续的冷战中煎熬着。
“他们家,都是硬的怕,软的捏,看着我们家没人,往死里欺负我!那年你姥爷来赶集,这亲家来了,你不招待也就算了,还拧着跟我打架,骂我不想过就滚蛋!你爷爷不说劝劝,还跟着帮腔!你姥爷生了一肚子气,劝了我两句,饭都没吃就走了!”
“我结婚第二年,尚谷你那个姥姥,我那个大姨,给我买了一件上衣,让你爸给捎回来。你爸倒好,骗我说是他给我买的!他骗我也就算了,可他跟你姑姑都不说清,结果你姑姑不明就里,还跟我打了一架!。”
“还有你那个姑姑,现在看着你们长大了,把你们当人了。那时候,你爸跟我打架,我跑到外边,被找回来,你姑姑说啥?!他说你跑,你跑是打你打的轻,往死里打就不跑了!后来他嫁给你姑父,跑到咱们这边来,我就跟她说,我说你跑过来,是不是因为没打你啊?!”
“你爸爸,对他舅舅那家,那叫一个实在,可对咱们家,对你姥爷他们,可是能蹭过就蹭过了!那一年你爸爸计划生育做手术给做坏了,半年起不了炕,整整半年,别说重活,他一担水都没挑过。可那天他舅舅来赶集,一百多斤的一袋麦子,一口气从集上给扛了回来,扛回来就瘫倒在床上了!那时候他的舅舅还年轻,也还干得动,你说你自己不清楚自己吗?分一半给舅舅扛也行啊?结果硬逞能,落了个瘫倒在床!”
“可对带你姥爷,对待他老丈人就不行了。那年你姥爷来赶集,忽然闹起了肚子疼,疼得满地打滚,被送往大医院的时候,捎话给你爸,说让你爸把他的小车推回来,可你爸呢?一会儿这,一会儿那,死活不肯去!你爸就是这样看人下菜碟的东西!”
“现在,你们哥俩都大了,也把你们当人了!那一年,我怀着你都七八个月了,大冬天的,你爸还对我又打又骂,我躲在柴房里,瑟瑟发抖,差点儿冻死!你弟弟有田呢?怀着他的时候,搞计划生育的那帮土匪,那帮狗日的狼下的,满世界找我,要抓我去做打胎手术!我躲到你姥爷家,你那个好爹,带着搞计划生育的那帮土匪,到你姥爷家去抓我,幸亏我上厕所,没被堵在屋里,让你一个表姥姥藏到她们家,你有田弟弟才保住……”
“后来搞计划生育的那帮狗操的,来咱们家动员我去做手术,我没去!那时候我就想明白了,我在这边没人拿你当人处,要是手术做坏了,干不了活,就更没人把你当人了!我不去,你爸才去。那帮狗操的说男的做手术没风险,比女的好做。那你就去吧,这不是,一去还是做坏了!做坏了也是报应,活该……”
“让我走!”啸天妈一边歇斯底里地喊叫,一边絮絮叨叨:“啸天你记着,等我死后,你把我埋在外边,随便埋在哪儿都行,我死了也不进他家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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