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冷暖自知

  这几日,徐府的佣人们忙碌地准备各种事情:妆点房间,裁剪衣裳,蒸煮切糕,剪贴窗花。

  后天,是个大喜的日子。

  徐大海的独生女儿徐天梦要成亲了。

  飘仙教几十年前声名鹊起,后来虽然经历几次重创,却一直屹立不倒,在江湖上有着不小的威信。

  这几天,江湖上有些躁动。

  各路英雄们都等待着来自徐府的请柬。

  虽然飘仙教的名声并非一尘不染,但是毕竟实力摆在台面上,接到邀请便代表着自家的实力得到认可。

  众多苦等请柬不至的好汉们白昼喝着酒怒骂飘仙教歪门邪道,夜里却在床头支使浑家张罗绫罗绸缎准备一份体面的礼物以备不时之需。

  杨颇心中生出烦恼,信步走到后山。

  “你也来了?”杨颇看到石桌上苦思冥想的杨杏棠,随口问道。

  他不知说些什么好。

  “我每天都在这,我还有好多事没想清楚。”杨杏棠有些黯然。

  “你有没有最想做的事?如果不知道该做什么事,为什么不选择最想做的那件事呢?”

  “这好难,我做不到?”杨杏棠苦恼。

  “这有何难?”杨颇反问。

  杨杏棠不吭声,抬眉望向杨颇。

  杨颇也不作声。

  杨杏棠觉得脸上一片冰凉,忽然,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杨颇,紧紧抱住了她。

  徐府张灯结彩,一幅喜气洋洋的样子。

  今日,便是好日子。

  徐府十分热闹,来自各个门派的贺礼多不胜数,自客厅摆到庭院,其中的糕点面粉足够徐府上下几十口人从现在开始吃到徐天梦未来的儿女年满十周。

  杨颇身披红缎,愈发显出英俊挺拔,但是,他看起来并不那么开心。

  比起容光焕发的客人们,他更像一个客人,仿佛这是别人的婚礼,与他无关。

  杨杏棠坐在客厅一角,低头品茶。

  “这是谁家姑娘,怎么生得这般标致?”周围有人窃窃私语。

  “是呀,真是好看。”

  “吉时已到,拜堂!”尖锐的声音似乎要撕破沉闷乏味的气氛。

  杨颇款款走至堂前,却久等不见徐天梦。

  众人左等右等,有些不耐烦,窃窃私语起来。

  众人吃剩瓜子果皮发酵出越来越厚重的味道,杨杏棠觉得自己很想呕吐,她耐不住性子,跑到徐天梦房中,要一探究竟。

  杨颇也跟着杨杏棠走到后堂。

  徐大海环视一周,抛下众人,跟在他们后面。

  杨杏棠敲敲门没人回应,便推门进去。

  “滚出去!”一只茶杯迎面袭来,直扑杨杏棠面门。

  杨颇还未出手,茶杯便被徐大海一掌打个粉碎。

  杨颇毫不犹豫护住杨杏棠。

  “梦儿!你怎么回事!”徐大海生气。

  “爹!我不成亲了,不成亲了……”徐天梦背着众人,泣不成声。

  “梦儿!那日,你亲口答允,愿意的。今日各路英雄豪杰都在外面,我们怎能落下口实,让人贻笑大方!”

  “爹!我就是不愿意了!反悔了!”

  杨杏棠不愿听他们争执,转身便走。

  杨颇打算先回客厅安抚众人,也要离去。

  “站住!你们两个为何如此默契?可是又干了什么让天梦伤心的事!”徐大海厉声问道。

  “义父多虑,杨颇自认并非无耻之徒。”

  “哼!无耻之徒!无耻之徒!哈哈哈哈!无耻!之徒!”徐大海一阵冷笑,让人毛骨悚然。

  他接着说:“那日,是谁与外头的女人恬不知耻泡在水里?”

  杨杏棠冷冷道:“他与我,男未娶,女未嫁,何来恬不知耻?您若没行过天地之大礼,如何生得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我与先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该有子嗣。你们呢?”徐大海横眉冷对。

  “徐世伯如此知礼,怎么又干得出强人所难这么不要脸的勾当呢?”杨杏棠睥睨斜视。

  “梦儿,你看看,这丫头如此无礼!是她让你受委屈了吗?爹替你收拾她!”徐大海伸手便是擒龙拳。

  杨颇见徐大海出招如此狠辣,立刻抽出擎雷剑,挡开徐大海!

  “是你使得擎雷剑!”徐大海惊讶。

  徐大海目光凌厉起来,出招愈发神秘莫测,身上时不时逸散出烟尘粉末。

  “快走!”杨颇拉起杨杏棠便跑。

  徐大海见他要跑,大喝一声,“来人!”

  四个妙龄女郎翩然而至,四人各持一把云行宝剑。

  徐大海道:“云破月出!”

  四人便以徐大海为中心,各自占据东南西北一个方位。

  “杀!”徐大海一声令下。四人动作迅速,瞬间追上杨颇与杨杏棠。

  “杨颇!纳命来!”其中一名女子锐气冲天,直通通要刺过来。

  杨颇横抱杨杏棠,正要跳上屋檐躲开,却发现剑在自己面前虚晃一下,刺向了身后的徐大海。

  “找死!”徐大海冷哼一声,一掌击中她的腹部。

  她从怀中掏出一条丝怕,对着空中轻轻一甩,黑粉四溢,道:“你们快走!快!”

  杨颇犹豫片刻,与众女一同离开。

  身后隐约传来惨叫声,徐大海下手太狠,竟然施展夺魂掌。

  徐大海心知今日喜事已成笑柄,狂怒不已。

  他见到徐天梦仍然一动不动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气急攻心。

  “你今天究竟发什么疯!”他三步并作两步,捏住徐天梦的肩膀,狠狠把她转过来。

  徐天梦两眼通红,一脸泪痕。

  徐大海看见徐天梦衣衫不整,后裙一片猩红。

  “谁干的!”徐大海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齿。

  “爹!我要怎么办!”徐天梦号啕大哭。

  日暮时分,杨颇一行人来到一间旧庙暂避。

  杨颇道:“没想到几位姐姐竟然舍命相随,杨颇何德何能。”

  品梅道:“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如何也下不了手伤害你呀。”

  杨颇黯然道:“可是因了杨颇,品竹姐姐香消玉殒,杨颇后半生,都不能释怀。”

  杨杏棠道:“我不该与他争执,谁知他如此暴戾,竟恼羞成怒,起了杀心,都是我不好。”

  杨颇沉吟不语。

  品兰道:“今天老爷很反常。”

  “杏棠与他争执时,他出了擒龙拳,我担心杏棠挨不住这么猛的拳,便替她挡了一下,这之后,他一招比一招凌厉,似乎定要置我于死地。”

  一直不吭声的品松道:“好好的堂没拜成,按理说,都是新娘子的错,可是为什么老爷把气全部撒在别人头上。”

  几人心情灰败,良久无语。

  “几位姐姐知道这是何物?”杨颇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

  品梅、品兰、品松对看一眼,接过瓷瓶,嗅了一嗅,半天不说话。

  “三位姐姐,怎么了?”杨颇问道。

  品梅重重叹口气,道:“杨颇啊杨颇,怪不得老爷要杀你,你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品梅姐姐,杨颇做错何事?”

  品梅不答话,只是说:“可惜品竹白白为你死了。”

  “姐姐有话不妨直说。”杨颇道。

  品松道:“你手上拿的是飘仙教的独门神药‘万毒融雪’。”

  “杨颇,既然偷出来了,便快点离开吧。我们三人,不会泄露你的行踪,但是也无法再帮你了,毕竟,我们是飘仙教的人。”

  “这不是偷来飘仙教的!”杨颇正色答道。

  “杨颇发现家中有条秘道通向义父房间之下,里面藏着无数药瓶。杨颇担心此事与徐家仇家有关,才从中拿了一个瓶子作凭据。”

  “此话当真?”

  “句句属实。”

  几人又陷入沉默。

  品梅忽道:“呀!你真笨!密室若在老爷房间下面,老爷岂会不知?要挖那么大的空间,没一点声响是不可能的,老爷何等精明,这如何瞒过他的眼?”

  杨颇惊道:“当时,我在密室里看见楼梯和暗门,但听闻有人要下来,便躲开了,想来,那人便是义父!”

  “徐大海好大的城府,这么大的工程,竟瞒得这么严密。”杨杏棠道。

  “我明白义父为何要杀我了。那时,我在密道使了擎雷剑法,今天情况紧急,又用了出来,被他人出来了。怪不得,他那时说道‘是你使得擎雷剑’。”

  “似乎有生人要来了。”杨杏棠低声说。

  “你如何晓得?”品梅问道。

  “我闻到了许多生人的味道,有男人、女人、还有老人……”

  品梅、品兰、品松凝神细察,一无所获。

  “许是你弄错了,我们姐妹三人什么也没有发现。”她们纷纷说道。

  “三位姐姐,杏棠没有说错,确实有人来了。”

  “为何我们没有发现。”

  “想来三位姐姐用的是飘仙教的内功心法,那边来的人也是飘仙教的。他们心法修行更为深厚,遮瞒过去了。杨颇用的是别家的,因此没受欺瞒。”

  “我们知道他们要来又如何,仅从这一点看,我们几人便不是他们的对手。”情况愈发紧张,品松反而释然。

  杨颇自瓷瓶中倒出三颗药丸,微微一笑道:“我们虽无胜算,可是有它们在,未必毫无胜算。”

  三人会意,各自拿了一颗服下。

  “你为何不吃?”杨杏棠问道。

  杨颇摇摇头,不说话。

  “你若是觉得欠了徐大海的,也不必这样还。你吃下一颗,日后他设毒害你,你打赢他,饶他一命便是。”杨杏棠道。

  杨颇想想,仍觉不妥。

  “我们四人性命都在你身上,你若不好好保护自己,教我们如何是好。”杨杏棠开导。

  “是呀,杨颇,你看,我们不是也都吃了‘万毒融雪’吗?”

  杨颇想想,觉得有理,也服下一颗。

  几人心知生死未卜,没有心思寻觅食材制作晚餐,都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倒是杨杏棠,收集了很多落叶,捡了些鸟蛋、地瓜,升起火在一旁烤了起来。

  一阵尘土忽然扬起,眼前蓦地出现好多人。

  品梅认出,有飘仙教内功最为醇厚的秦海澜、有掌力可以劈裂房屋的张霹雳,还有好几位她们平常不认识的人。

  这些人,不久以前,还在婚宴上恭喜杨颇,让杨颇以后当了教主不要忘记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过现在,每个人都换了一张面孔,仿佛他们素昧相识。

  品兰心下冰凉,觉得四面都是坚冰,硬邦邦地扎着她,她不禁打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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