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山重水复

  一个多月很快就过去了,啸天早就弹尽粮绝。最初啸天期望进入体面的文化类公司,要求较满意的薪酬,可随着时间推移,希望越来越渺茫,困顿中啸天越来越焦灼,求职标准又逐渐放低了。在此期间,啸天漫天撒网,去文化公司应聘文员,房产公司应聘经纪人,饲料公司应聘业务员,甚至到小型电力设备企业应聘操作工,都无功而返。期间,唯一接近成功的一次,也因初创公司那奇葩的劳资冲突而解散。

  “交友贵人品,合作需谨慎!”在聚餐会上,那个小个子回民举起酒杯总结道。“虽然我们今天就算曲终人散,相逢也是一种缘分!为此我们也要干一杯!”

  “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神经大条的同事发问道。

  “怎么回事?这其中秘辛太多,好多都不足为外人道,不过,咱们同事一场,说说也无妨!不过大家要守口如瓶,烂在肚子里,不要往外宣扬!”

  咱们这公司里,年轻的那位是出资人,企业法人,公司老板。年长的这位呢?算是总经理。最初呢,二人一拍即合,要合作开办一家文化公司,公司经营内容大家都看到了,就是想创办一份面向市区市场的小报,创建一个跨行业的信息交流服务平台。

  企业注册,写字楼租赁,员工招聘,最初呢,二人合作还算愉快。可公司初具雏形,二人经营理念上的分歧就凸显出来。老板是出资人,想降低投入,尽快回本,要求快刀斩乱麻,尽快出版第一期,以便收取版面费。总经理是另一个思路,他想把这信息平台搞得高端大气上档次,走精品消费路线,于是时间上看起来就有些拖延。两人在经营策略上也有矛盾,一个倾向于出版一份包罗各行各业的综合性报纸,另一个呢,坚持各行各业分开分办。

  你想啊,老板毕竟年轻气盛爱冲动,看着手里好不容易挣来的钱哗哗往外流,在市场上还没弄出一点儿动静,心里又急又气。可总经理呢,又自视甚高固执己见不愿妥协。你们大家呢,来得晚,不了解内情,我们呢,说不好听点儿,算是总经理的亲信——我和娴卿都是他的学生——就能接触更多,了解更多内幕。

  老板说这钱是我出的,公司是我的,得我说了算!总经理呢,说你个毛头小子懂些什么?业务上的事还得我总经理全权负责!你看这事,多么像古代封建王朝里的皇权和相权之争?——不好意思,我学历史的,又掉坑里了——于是,表面上大家看到的似乎是风平浪静,实际上二人争权夺利的博弈早已暗流涌动。

  这周一刚来咱们就放假,还放假天数不定,上班时间另行通知,这么怪异的事,大家就没有起疑吗?其实也难怪,周末你们去逛公园,逛超市,我们可没闲着。我们——经理,娴卿和我——由老板载着,去他们老家,河源县去爬山,据说就是清朝以前的北岳恒山大茂山,对了,就是你们县的大茂山——回民小子对着啸天扬了扬下巴——一座很高很险峻的山。这可不是闲来没事游山玩水,这整个是一场逼宫,一场鸿门宴!

  那天我们一边爬山,老板和总经理就开始争论,火气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高,最后还没爬上山顶,年轻的老板居然拂袖而去——把我们撂在半山腰,独自下山跑了。你想啊,他年轻,又常年生活在山区,腿脚灵便,负气之下,哪儿顾得上安危,三窜两跳,就不见了踪影。可苦了我们老师,也就是咱们总经理,毕竟有些年岁,腿脚不那么利落,吭哧吭哧,直到日落西山,才勉强下了山,可那年轻的老板呢?早就没影了,一个人开着车跑了!

  妈的,你说这荒山野岭的,这算什么事?!好在不远处有个小村子可以借宿,我们说明了情况——当然不会这么如实地说明,没必要——说我们的汽车刹车坏了,司机开走去修,我们走不了,只愿借宿一宿。那农户倒也实在,安排了食宿,也没要钱。那一晚我们都没睡好,天又热,蚊子又多,还不能洗澡,但又说回来,总比流落在荒山野岭要好。

  要说这年轻的小老板,还真是年轻气盛不会办事。不过话说回来,咱这总经理,也就是我们老师,办事也真不地道!刚刚咱们又是搬桌子又是腾椅子,你知道怎么回事?都知道?!总经理要开办自己的公司?!你不知道!

  被扔在荒郊野岭,谁不气愤?!可后来我才知道,此事事出有因:这总经理从一开始就居心叵测,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三十六计里有条计策怎么说来?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表面上总经理忙前忙后为公司日夜操劳,跟老板的矛盾也是经营策略的分歧,实际上,他争夺的可不是简单的公司主导权和控制权。

  早在员工招聘的时候,总经理就暗地里留心,网罗自己可用的人才,为自己招兵买马。前期所有的广告宣传,留的都是总经理的电话。这次爬山回来二人彻底决裂之后,我们老师——尽管我实在看不惯他的人品——也就是咱们的总经理,悄悄告诉我和娴卿,他注册的公司快下来了,还是文化公司,还是发行小报,构建商业信息交流平台——咱们前期所做的所有工作,都可以直接嫁接过来!包括咱们员工,他都直接接管起来!

  都接管过去?!年轻的老板还剩什么?这釜底抽薪之计,对原来的公司就是灭顶之灾啊!看来年轻的老板是看出了端倪,否者也不会这么冲动摊牌了!你想,这年轻的老板,人跑了,钱花了,公司还运转不起来,鸡飞蛋打!反倒是老谋深算的总经理积累了人才,积累了人脉!整个为他人作嫁衣裳,你说这老板能不气吗?!

  这不,总经理把咱们都挖走了,还打电话怂恿我和娴卿,去找老板要工资,要这十来天的工资!真是欺人太甚,有你这么干的么?!我是跟着你干的,而且你把所有成果都窃取过去,还反过来跟人家要工资!你这人还要脸么?!

  小回回讲到这里,又端起酒杯:人品不正!跟这样的人,还有必要干下去吗?这么阴险的人,能给别人下套,就能给咱们下套,能跟别人耍流氓,就能跟咱们耍流氓!所以,我和娴卿,都商量好了,相逢就是有缘,咱们聚一聚,吃一顿散伙饭!这顿饭完了,咱们就该去哪儿去哪儿,各奔东西!干!

  妈的,好不容易找到个心仪的工作,这又他妈黄了!

  吃完饭,啸天骑着自行车一边走一边诅咒着:这老家伙,看起来挺慈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过两天他重新开张,发现这么多人都离职了,该会怎么想!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中午不回来吗?!”啸天的姐姐问道。

  啸天弹尽粮绝后,再无力租房,于是搬到姐姐的出租屋,临时凑合着。姐姐在商场做售货员,半天班,上班早的时候,很早就下班了。

  “不去了!公司黄了,我们都辞职了!”啸天道。

  “那你明天还得重新找工作呗?!”

  “重新找呗!”啸天无奈地道。

  “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一个电话打过来,是冯蔷。

  “又没了!还得重找!这又不知道找到何年何月了!”啸天叹了口气道。

  “咱们县招聘老师呢!像你本科一批,直接面试就行了,考都不用考!”冯蔷道。

  “哦?!”啸天迟疑了一下,“可我专业不对口啊!虽然是师范类,可学的是公共事业管理,教哪科都不对口啊!”

  “什么对口不对口?咱们那里跨学科教的多着呢!知道你是文科,数理化教不了,史地政还教不了吗?语文还教不了吗?!”

  这倒也是!在毕业前一年的12月份,师大的人才招聘会在东区举行,那时候啸天打着的旗号就是应聘高中地理。河源县教育局和县一中带队前来招聘,一见到一中的带队领导,啸天就先自矮了半截:带队的是一中副校长,当年啸天的英语老师。要论成绩和人的品性,啸天确实还算上等学生,可偏偏这英语,啸天是死活都学不会!尽管在第二排,老师眼皮底下,每次上英语课,啸天都上眼皮粘着下眼皮,怎么努力都睁不开,头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啊点啊点的。啸天记的,哪年寒假开学,老师检查作业,第一个几乎一字不落的就是啸天。

  “你为什么不做作业?!”老师微笑中透着威严。

  “我不会做,连续做了十个,一个都没作对,再做下去也是毫无意义的!”啸天有些心虚,但仍强词夺理为自己的懒惰辩护着。

  “你呢,怎么也没做?!”当他检查到第二个同学,就变了脸色,高声训斥起来:“你不会做,可以从基础学起,从简单的学起,你们倒好,干脆放弃,一点儿都不再付出努力,那你能学好么……”

  “张主任,你好,我是咱河源县的学生,你教过我!”啸天凑上去道。

  “哦!你学什么专业?”张老师也认出了啸天。

  “公共事业管理!”

  “公共事业管理?!我们高中不开设这门课程啊!”张老师皱着眉道。

  “但我可以教地理,语文也可以!”

  “上大学你们也没学这些,我们只要本专业的!”

  啸天灰溜溜地退了回来,再去外县招聘席也没多大价值,大家都倾向于招聘本县生源毕业生,以便于管理,人也留得住。

  此后啸天又多次到不同学校应聘,都因专业问题被拒。

  “你该应聘去做校长,教育局长,哈哈,那就对口了!”有人开玩笑道。

  “可你毫无经验,谁会放心给你管理呢?再就是,大家都上了车,车座上都坐满了人,谁会没事给你让座呢?!”啸天无奈地道。

  “找个人试试!”冯蔷道,“你一个堂堂本一毕业生,还教不了高中小学生么?!”

  “恩,让我再想想!”啸天道。

  “谁给你打来的?什么事?”姐姐问道。

  “我一个同学,说咱们县招聘老师。”

  “哦,那你回去吗?”

  “看看再说吧?!这市里也不好找工作!”

  “恩,不好找。对了,弟弟家生了个儿子,妈妈过来伺候月子,你有时间就过去看看!”啸天姐姐道。

  “好!”

  弟弟和弟妹是恋爱结婚,还没有买房,暂时寄居在丈母娘家。

  带什么礼物呢?刚过了九天,带鸡蛋去看望的肯定不少!大夏天的,鸡蛋吃不完就可能坏掉!她家有的是钱,鸡鸭鱼肉想必也不在乎,那带什么呢?

  啸天最喜欢的是逛书店。

  城里人对孩子的教育现在是空前绝后的重视,从最初重视小学,前推到重视学前幼儿教育,到现在,更前推到胎教,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过小侄子既然已经生出来,胎教倒不用,那就关注下婴幼儿养成教育吧!

  啸天去新华书店盘旋了半天,甄选了两本,一本《0—36个月健康宝宝养成方案》,一本《智慧进阶,让你的宝宝更聪明》,彩版印刷,不打折,全价五十多。

  婴幼儿的书都这么贵!啸天摸出口袋里的零钱——这还是前几天姐姐借给啸天的——付款完毕,仅剩下几块钱的公交车费。

  “宝子啊,看你大大给你买的什么?”啸天妈逗着正哇哇大哭的侄子道。

  “这又尿了,多少褥子也不够他这么尿啊!”啸天的弟妹四下里扫了几眼,抓起一张塑料薄膜铺在褥子下方。

  “这会很热吧?会的褥疮!”啸天低声提醒道。

  “你这是垫的什么呀这是?!有你这么干的吗?!真是屁事不懂!”啸天弟弟的丈母娘,一个薄嘴唇的中年女子环顾四周,从褥子底下扯出塑料薄膜道。

  小侄子还在哇哇地哭,看来并不是因为尿湿导致的不舒服。

  “是饿了吧?”啸天妈道。

  “好了,你吃饭吧,我走了!”啸天对小侄子道。

  啸天注意到中年女子白了他一眼,流露出深深的不快。

  “厕所在哪儿?!”走出婴儿房,啸天问弟弟道。

  “这边!来!”啸天的弟弟把上蹿下跳狂吠着的狗推到角落里,示意啸天道。

  “这是谁他妈刚用过厕所?!光他妈知道用,不知道把狗屎清理掉啊?!”啸天刚回到妈妈居住的房间,就听到中年女子高声叫嚷,不禁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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