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女人斗

  白弘从没见过女人吵架可以这么激烈。那女孩子立定站着,身穿紫衣,娇目嗔怒,两颊红晕,身材高挑,气势高了一筹,老板娘圆圆的鹅蛋脸,虽有风尘味但容貌绝丽,双手叉着腰,微微抬着头。两人说话的语速都很快,刚开始是你一句我一句,说的还是该不该赔偿的事情。

  “你这女人不讲道理,要赔偿找放火的人。”

  “不是他们惹了祸,人家会来放火吗?我无冤无仇。”

  “谁知道你有没有冤仇?冤有头债有主,人都走了,烧了房子又赖着人家。羞不羞?有本事你找放火的报仇去啊。”

  “我这是无辜被牵连,他们一定得赔,不然没天理了。再说这干你屁事。”

  “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两人唇枪口舌,针锋相对,后来慢慢说的就不是这事了,越扯越远,听得白弘一头雾水。老板娘道:“你这黄毛丫头多管闲事,我诅咒你嫁不出去,做个老姑娘终老一生。”姑娘:“好,你诅咒我,看谁诅咒的厉害。我诅咒你嫁很多个男人,我诅咒你明天脸上就长斑长皱纹,脸上长疮,屁股生蛆。”一个女孩子说起这些话,倒一点不害臊也一点不扭捏,像是平常说话,语速又快,叽里呱啦,说起来一串串的。

  那老板娘怒了,她本来就是妓女从良的,那掌柜带他离开那烟花之地又往北走了三百里地,才定居下来。这个地方没有知道她的来历,她素来以良家妇女自称,这回以为被捅了伤疤,更来气,这一下泼得更厉害。那姑娘也不甘示弱,这样一来根本等不到对方把话说停,对方就开始反击,两个各说各,比的是谁最能说,最后两人根本听不到对方说什么,只知道是骂人,众人更听不明白了。掌柜的也吓坏了,站在旁边,连喊了几次停,根本没人听见,骂得神情激昂,热血沸腾。怕她们两人撕打起来,掌柜的和白弘都护在旁边,所幸两人都吵得很君子,没有动手,顶多指个鼻子尖骂骂。一直吵了两个时辰,两人口干舌燥,互相看了看对方一眼,仿佛心有灵犀一样骂声同时停下来。老板娘沙哑着喊了一声“来两壶水”,店小二麻溜地提水过来。两人连杯子都不用,直接把嘴对着壶嘴就灌下去,足足喝了一壶。喝完了相视一笑。其实两人吵到后面,都发现对方是个人才,都有了惺惺相惜之情,有结交之意。放下水壶,两人竟异口同声地说:“姐姐好人才”,“妹妹好才华”,“姐姐真美,乃花容月貌”,“妹妹更美,好比天仙下凡”,“今日一顿闹腾,太爽快了,谢谢妹妹”,“今儿个发泄够了,太舒服了,谢谢姐姐”,两人各上前一步,还拉着手好不温馨,颇有结拜之意。姑娘说:“姐姐,那位哥哥是我喜欢的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还请姐姐见谅,你要赔要罚让我来替他承受吧。”老板娘赶忙说:“呸,姐姐我是那小气的人吗?既然是你看中的人,我当然要给你面子。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接下没几句,又过渡到女人怎么吃怎么穿才更美,放佛她们是多年的闺蜜,感情深得像什么似的。那掌柜的和白弘看得一惊一乍的,心道这两女人太有才了,两人愣是看不出哪里是戏里哪里是戏外,根本是无缝衔接嘛,到底是演的还是真的?不管怎么样,危机解除,算是个好事,真要赔偿白弘肯定不够盘缠的,要吵架白弘也是吵不来的,再说也不能对女人动武。

  那姑娘叫白露,她本来是要住店等她的同伴的,但对白弘一见倾心,又是个泼辣热心肠的,哪见得他受人欺负,于是挺身而出。第二天见白弘动身,况且有是同路的,也跟着走了。那老板娘对白露还以泪相送,惺惺相惜,还相约日后再见,看起来像是动了真情,俨然一对好姐妹。那姑娘身上背着个琵琶,苏青山没有教过白弘他们弹奏琵琶,白弘好奇,路上歇息的时候便问了一些琵琶的事情,白露见与白弘有了共同话题,十分高兴,一副小女儿姿态,十分娇羞可爱。通常都是白弘听白露说话。白弘觉得奇怪,见识过白露泼辣的一面,但他一点不担心白露对他使坏,也不嫌她叽叽喳喳说话多烦,这感觉好奇妙。就这样白露就一路跟着白弘过来了。

  这边白露看见苏煦对她无视,十分生气,转而一脸温柔地对白弘说:“弘哥哥,你不是说要听我弹琵琶吗?我这就给你弹。”说着就要把琵琶搬出来。

  苏煦毕竟还有小孩心性,也看不惯白露在白弘面前撒娇的样子,也对白弘说:“二师哥,我们很久没合奏一曲了,我们来来来一曲吧。”没有故意撒娇,但声音明显多了几分情意,听着让人心里痒痒的。

  白弘好为难,当着众人面,他还不能向白露解释他和苏煦的关系,他觉得他和白露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觉得亲切而已,也不必向苏煦解释。凌峰过来做和事佬,说一路舟车劳顿,众人要歇息,便都散去吧。白露才不服气地走开,还瞪了苏煦两眼。苏煦眯着眼,与她对视,一点都不露怯意。

  白露走了,白弘带着歉意对苏煦说:“师妹,其实我跟她不熟,只不过几天前才遇到的。”

  凌峰唯恐不乱,带点醋意:“八成是那姑娘看上你了,我看那姑娘长得挺好,也懂音律,和你很般配呢。”凌峰想师妹一直钟情于二师弟,虽然有师傅有心将师妹许给我,但他也不会全然不顾师妹的心意,最好是这姑娘把师弟抢去了,我就没顾虑了。

  苏煦其实有一点吃醋的,她虽然是个活泼有趣的,但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都是稍稍收敛着,除非有时不自然流露出来,这回见人家姑娘大大方方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撒娇,真有点酸酸的。“我看你们挺熟的,比你跟我都熟。”凌峰又添上一把火:“是的,我也觉得你们很熟悉。”

  白弘很着急,道:“大师哥,师妹,你们要相信我。”

  凌峰和苏煦没有说话,各自回房歇息,这边小怜已经把苏煦的行李都整理摆放好了。苏煦有点小郁闷,逗着小翠说话。小翠更聪明了,没一会就把苏煦说的两句“二师哥坏蛋,二师哥坏蛋”学会了,逗得苏煦和小怜哈哈大笑。刚笑停,门外传来敲门声,是白弘的声音:“师妹,是我。”苏煦打开门,叫“二师哥”,小翠马上接着“二师哥坏蛋,二师哥坏蛋”,一边说一边扑腾这翅膀。苏煦大窘。白弘脸红,顿然明白苏煦心情和心意,又有点欢喜,又不忍苏煦难过,好生温柔说:“师妹,我跟那姑娘毫无瓜葛,师妹你放心。”苏煦更窘,“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还有事吗?有什么明天再说吧。”白弘道别,有一丝丝郁闷。这边白露又托店家送来战书,她已经知道苏煦精通音律,她也是自小就学音律的,且十分有天分,比试的内容就是音律。不知为什么,明明战书很有敌意,苏煦却觉得很好玩,就答应了比试。

  夜里,凌峰辗转难眠,他又想起那天露宿时对苏煦产生了那种躁动。他想起和苏煦一起走过的日子,原来师妹早就走进了他的心里。他是在四岁时被苏青山收养的,那时苏煦刚出生没多久,白弘被收养时两岁多。白弘一直对苏煦很怜惜,从小就照顾着苏煦,而凌峰小时候不想跟比自己小的玩,老想着怎么找大哥哥玩,他们居住的地方又偏僻,不得已才找师弟师妹玩。等稍稍长大一点,才发现师弟师妹互相之间比对别的人都要好一些,他已经来不及了。他又想起白日里在清风寨,苏煦一个女孩子指点江山,那才能远在我之上,甚是嫉妒。那些黑衣人承诺说将来助我成就大事,到底是怎么个帮助法,师妹愿意追随我助我一臂之力吗?师妹会不会因为师傅和我反目成仇?又想师傅有多少功夫没传人。想到白露,觉得白露好得不能再好,巴不得明天白露就把白弘带走。

  白弘也辗转难眠。白弘就是苏煦出生那天晚上,众人搜山时发现一个死了女人身边有个熟睡的男孩,就带了回来。苏青山看他像是师傅说的龟兹人,又偶尔听过龟兹有姓白的,于是就给那孩子起名白弘。白弘打小就喜欢苏煦,什么都让着苏煦,白弘比苏青山更了解苏煦,从一个眼神一个皱眉就能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这么多天不见师妹,这一见到还闹了误会,连话都没有好好说上,真是可惜。他脑子浮现和苏煦从小一起生活的影像,不觉露出了笑。

  第二天一早,白露早早就布置了一处擂台,白弘还不明所以就被拉去做判官。等明白后觉得不合适,但两女坚决要求白弘做判官,苏煦还意味深长地对着白弘笑笑,白弘知道苏煦想搞恶作剧了。比试的内容是用音律模仿自然的声音,谁的更像更接近谁就赢。白露抬起头,得意地笑,题目是她出,她自然有十足的把握。苏煦故作沉静。白露更高兴了,规则是我定的,但你并反对啊,我赢定了。

  白露先来,她用的乐器是琵琶。忽觉一阵春风拂面,冰面破裂嘶嘶作响,无蒂柳絮随风飞舞,白云无脚随风去。莺歌燕语,花草絮语,虫鸣窸窸窣窣声。忽转南风兴,白鸟唧唧啾啾好不喧闹。轰隆隆一声霹雳响,哗啦啦暴雨至,山间小溪惊悸浊浪起。声歇风止,天上的白云在上空凝定不愿走,像烈日炎炎无风的夏日。忽然飒飒秋风起,落叶萧萧下,风愈烈,沙飞扬,旗帜翻舞不停长空雁叫,霜落无声,秋虫弱弱鸣响。声骤强,北风卷地,风头如刀,雪花漫天飞舞,天地呜咽,冷月如弓默默无情。

  好一会儿,众人才回过神来,那客栈店小二说:“我对音律是门外汉,说不出好坏,只觉得我整个人一会在风里一会在雨里,一会儿在火里一会儿在冰里。没想到这音律有这等本事!”白弘静静地站在,眼睛在看,却没有焦点,若有所思的样子。苏煦闭着眼睛在听,琴声止息,不禁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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