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还没有等来李望的答复，小念就意外地清醒过来。就像是大睡一场，她是那么精神。脸色红润，笑容甜甜，连头几天枯萎的头发都闪着靓丽的黑光。

　　医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高兴地笑。

　　那个女人躺在空荡荡的病房里，一日三餐都是医院里定的简餐，全不同小念那边各个人送来的各色营养美食。

　　眼看着她那瘦得只剩下两只大眼睛的小脸吹气球似的鼓起来。

　　灯亮的时候，方华听见了进病房的脚步声不同往常，高兴地往外看，却不料既不是李望，也不是刘轩。她知道李望一定不会来，但刘轩的迟迟未露面却要她感到一种很奇怪的感情在心里游荡。

　　“我来看看你。你不用担心。”

　　“我只是没想到会是你。刘……李望都一次没有来。”

　　小念真的很惊奇。李望不爱她，她知道。但是他从来都是一个大度、绅士的人，从来都会把事情做得温暖漂亮。方华毕竟还是他的妻子，这样的作态，实在不像她认识的那个李望。心，有点凉。

　　“如果惹你不高兴了，我走好了。好好休养。”

　　“小念，不要走。”

　　“好。”

　　“那天是我不好。对不起。你能原谅吗？”

　　“如果保持原有状态，我们是敌人，敌人之间哪里来得原谅，可如果是朋友，朋友之间又何须原谅。别说这个了。我不怪你。要怪只能怪这折磨人的命运。”

　　小念，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我想回来了。我实在是受够了仇恨的滋味。可是，我的双手一沾满恶臭的鲜血，怎么回得来？

　　她抓住小念的手，两只眼睛突然纯净了。

　　“小柔——”

　　小柔来这里？

　　不是很奇怪吗？这个我都是这几天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女人，她认识？怎么可能？

　　除非……

　　小念笑着出来了。我看见她笑容里的苦涩。小柔是她倾注了所有心血的人，她要什么她都给她，就连男人，小念为了小柔跑出去，其实何尝不是为了稳定小柔的病情，把李望留给她，不让她受更多的刺激。

　　小念的智商很高，情商却总是欠缺。她总以为一切都给小柔就是对小柔好，什么都让着小柔就是疼爱她。可是，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只会满足一个再产生更大的一个。更何况爱情不是你让就能让。

　　我跟着小念回去又偷偷溜回来。现在的我，已经不再觉得小柔还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了。

　　先生在世的时候说的是对的。无论她来自哪里，只要进到我们家就应该被严格教育，否则那不是爱她，是害她。

　　难道一切真的都是由她而起？

　　她一个小小的女孩又会怎么有这么大的势力？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躺在病床上的呀！

　　“你就是刘芳？”

　　“我是方华。”她看着小柔，眼睛里的光很是明亮。

　　“方华？看来传言还是没错。你没有死。”

　　“马小柔，事情的真相应该揭开了吧？刘芳早就死了不是吗？你亲手推到河里的。你明明知道她不会游泳。刘菲更是被你骗得团团转。”

　　“是的。又怎么样？我是神经病患者，换得还是最有神秘色彩的精神分裂。况且，这一切如果没有刘菲的煽风点火、方家大小姐你的借力打力，只是我一个小小家户人家的女儿怎么做的出来。”

　　“我真的不明白小念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会这样恨她？”

　　“和你们一样。嫉妒。”

　　嫉妒？嫉妒什么？从小她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和她一样大的小念却都是用她用旧的，怎会有嫉妒一词？

　　“不只是你们想要李望，我也想。凭什么你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争取，我就只能默默伤心。就因为她是我的姐姐？”她把头扭过去，望着窗外，“只要……只要她死了，姐夫爱上妹妹那就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可是现在嫁给李望的人是我。你为什么还来看我？为什么不杀死我？”

　　“你没那资格。”

　　病床上那张因为争吵而涨红的脸，慢慢的颜色消淡，“你真的疯了。”

　　“别忘了——任务！”后边轻轻吐出的两个字充满杀意。方华心中颤抖。在利比亚，只有杀人才能活下来。那是迫不得已。或者，那根本就不是人的生活。就像被关进野兽营一般，每天围在身边的都是无聊的兵匪、流氓、恐怖分子，每一个不是对她的女儿身充满兴趣就是想拿她的生命玩笑，只有拿枪、拿刀，只有血流成河，自己才能活着。

　　现在回来了。她也想拯救自己。她不愿成为这片温暖的土地上那不见天日的阴暗角落。正常地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多好。

　　如果她当初爱上的不是李望，那么在那个少年轻狂的年纪就不会受人蛊惑。

　　她却不知道，哪怕真的心如蛇蝎，小柔也渴望正常的生活。如果她不是被抱养的弃婴，如果她一辈子都不知道那个秘密，如果她不爱上李望，上帝给她的人生任何一种可能，她都不会沦落到这种田地。她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个如意郎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小柔知道自己早已没了回头路。汪绅一遍又一遍地劝她回头，说只要她愿意，一切都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重新开始？从哪里呢？

　　牢狱吧！

　　难道这么多年的辛苦经营，好不容易今天就是不依靠任何人的力量在黑袖党也有了不容小觑的势力，现在放弃去坐牢？

　　她做不到。牢狱那种肮脏的地方……我更愿意死。

　　李望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来过医院了。

　　“那丫头的那个帅气哥哥怎么好几天没来了。”

　　“别胡说，人家那是朋友不是兄妹。”

　　“是吗？那么像。哎，他俩那双眼睛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几个养病中的闲杂年轻女人坐在走廊里闲聊。

　　小念，倚门站着，什么都没有说。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倚门站在这里，像故事里的思妇、怨妇。在等谁吗？如果是，那么又是谁呢？

　　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汪绅急急忙忙赶过来，叮嘱了医生和几个照顾小念的护士几句急火火地往外走。

　　“汪绅。”

　　“哦。今天有事，过几天李望就会来看你。”

　　“怎么了？”

　　汪绅四下里看着没人才凑近小念的耳边，低语几句便离开。

　　小念神色有些黯然地走进屋里。

　　刘轩刚好看到这一幕，什么都没有说，讲起笑话。

　　刘轩讲笑话真的一点都不好笑，但每次小念都会笑，因为那个时候的刘轩很逗很逗，就像一个长着大人模样的小孩子装大人，处处不和谐。

　　刘轩看见小念笑了，自己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可是，我知道那晚他离开时去了方华的房间。

　　在进门的那一刹那，他竟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要干什么，他是真的爱小念，可是为什么一直在伤害她？

　　就为了上辈人那点恩恩怨怨，就要将她置之于死地？

　　可是，妈妈那张哭泣的脸，妈妈一生的幸福，难道就是这样白白地丢掉了？这太不公平。他知道这样做对小念也不公平，但是……啊——！他想吼，用尽力气地吼出来，这是他为人子的使命，母亲为了生他几乎丧了姓名，他不能不完成妈妈的愿望。而那个他从没见过的恶毒女人，还有那个生他不养他的父亲，如果不是天都看不下去让他们死，现在都还逍遥自在地成双入对。

　　他们的死是解脱，可这份罪就必须有人来偿还。他们的女儿是最应该的还债人。

　　“你终于来了。”

　　她竟有些欣喜。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见到他是这样的欣喜。这样掩饰不住的开心。

　　从小时候妈妈的哭泣责骂，长大后性格孤僻，直到遇到小念，想要好好爱她，她却偏偏是爸爸和那个女人的孩子。他爱她，却给不了她爱。她见到他，友好、客气，后来经历那么多之后可还是保持着抹不去的距离。他不知道那距离感是因为她，还是他。但这份从未拥有的欣喜似乎给了他一点不一样的生命力。是新鲜的。是轻松的。是可以重生的。

　　那晚，他在那里坐了一夜，就那么静静地坐了一夜，看着她睡得深沉、香甜。原本过来要说的事情一件也没有讲。

　　这是他不应该有的反应。

　　对他而言，那个女人叫刘芳，是他制造的一个工具而已。一个人怎么能对一个工具产生感情呢？

　　他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就拐进了医院旁边的小巷道里。阴暗的小巷道，有些怕人却也最适合他这种陷入情感漩涡中的人冷静思考。

　　几个面生的男人拦住他。

　　他没有反抗。他一个人，怎么都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没有劫财，自然是为特殊目的而来。是李望。

　　男人的占有欲是不可违逆的。他可以不爱你，但你不可以为其他男人所觊觎。这是所有雄性动物的本能。

　　看来前几次见面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他感到恐惧。这次只是一点警告而已。这个李望到底知道多少？如果真的那件事情、那些件事情都是他所为，后果不堪设想。

　　李望飞往利比亚那天的早晨，小念不见了。

　　整个医院乱成一锅粥。责任医生带着几个医护人员找遍所有地方。

　　就是没有。

　　小柔过来看了看之后，没有说话就离开。

　　汪绅不在。我只是一只狗。在人类的世界里，我有心却使不上任何力气。小白握着我的爪子，给我最大的平静。

　　刘轩没有来。他矛盾的内心真的很希望她走。永远都不要回来。永远都不要被找到。倘真如此，所有的事情就都就此终结。

　　责任医生打爆了远在地球那边的李望的电话，收到的都只是不在服务区的忙音。

　　利比亚的形式很复杂。

　　混乱的机场，却看见一个高高帅帅、浑身透着冰冷气息的男人揽着一个步如清风的女孩，头发有些凌乱，口罩下一副挣扎的神色。男人的表情却是怡然自得，只是手臂上过度的用力使得青筋鼓起。

　　慌乱的人群没有闲情看着一对神色异常的俊男靓女，推着沉重的行李匆匆离开。就连安检人员也只能是友好大国派来的肤色各异的志愿者，人手一枪，枪声四起。这两个人安然的步态，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