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那一夜古怪的行为和突兀的哭闹,在许多年以后陆慧玲一想起来就会在心中斥责自己“幼稚”,特别是当自己情窦初开,喜欢上肖毅以后,心中蔓延的情丝经常会把这旧事纠缠起来,她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母亲当初的情感,对于她好多年没再叫出口的盛伯伯的怨恨也逐渐逐渐的淡却,甚至消失了。
可在当初,她只是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
她看到母亲挨批的当晚竟然还与这个导致她挨批的人待在一起感到强烈的不满,模模糊糊听到的母亲的哭泣声和盛剑宝轻柔的安慰声,让陆慧玲确定无误却又朦朦胧胧地知晓了,原来母亲挨批就是因为人们所说的“偷汉子”。
“偷汉子”在那个年代是令人不齿的,是遭人讥讽的。陆慧玲曾经看到过北塘街上一户王姓人家,为了表明自己家庭的清白,把排行老三的女儿五花大绑地扭送到镇革委会去,因为她与一个有妇之夫通奸被人抓住了。
那晚的大声痛哭,就是一个孩子对母亲所做的“丑事”不满的流露,对给他们家带来灾难的盛剑宝怨恨的宣泄!
那夜的第二天早上,原本每天早早起床带着妹妹去上学的陆慧玲却赖在床上不愿起来。她把被子蒙在头上,整个人钻在被窝里装睡。睡在她里边的妹妹,在母亲的催促下穿好衣服从她的身上爬出床外。胡玉琴隔着被子推推她,她任由母亲的手推着她动了几下,还是没有露出头来。
只听见母亲一边带着妹妹走出房间一边催着她:“快点起来!别像死猪似的挺着不动。”
胡玉琴心中的冤屈也正无处发泄,平日里对两个女儿很是温顺的她今天说出的话有点毒。
即便这样,陆慧玲依然不动。
她就是不想起来,不想看到母亲,更不想走出门去。也许她当初还不能领会要面子的全部含义,但她的一颗心被害怕二字所攫取,她害怕见到街坊领居,害怕见到同学,害怕见到老师,她觉得昨天母亲挨批的事情这个小镇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孩声音:“阿姨,慧玲呢?”
“死了。”
“死了?”男孩的声音明显充满了惊异。
“死了起不来啦!”
这一声,胡玉琴说得很响,她是想让房里的陆慧玲听到。可是此话一出,让她自己都觉得吃惊。她怎么可以这样咒女儿呢?
陆慧玲今天的赖床不起,胡玉琴心知肚明。可她怎么去劝慰女儿?看着陆慧玲昨天夜里的样子,胡玉琴心里挺不是滋味。
她想训斥女儿对盛剑宝的无礼,可似乎道理在女儿那边。那想说女儿不懂事,可一个九岁的孩子如何理解男女之情?
她只有看着女儿哭累了,睡着了,把她抱进房间给她脱了衣裤让她躺下,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想想自己这些年所过的日子,默默地流泪。
可是,胡玉琴的心里一点都不怨恨盛剑宝,如果没有他,自己的日子过得还要不堪。况且,这些年盛剑宝不仅仅帮助他分担着生活的重担,不仅仅帮着她照料着两个孩子,更是给她枯萎的情感生活中灌注了新鲜的血液。
这也许是一个孤苦的女人最需要的东西。
盛剑宝给与她的温情让胡玉琴每天都觉得有活头,再累再苦心情也是愉悦的。每每躺在盛剑宝的怀里,享受着他温情的抚摸时,她总是喃喃地说:“这世上心苦才是真正的苦,有你我一点也不苦。”
陆慧玲听到外面的说话声,知道他是谁,也许她所害怕见到的人里面也包括他。
这时,听到了妹妹细嫩的声音:“肖毅哥哥,我姐姐还没有起床呢。”
“哦。”
门外没有了声音。陆慧玲拉开了蒙在头上的被子,侧耳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阿姨,慧玲会不会病了啊?要不我替她跟老师请个假。”肖毅的声音听得出很关心她。
“不去上课怎么行?我一会儿就拖她起来。”胡玉琴干脆利落,毫不含糊地说。
听到这儿,陆慧玲又把被子蒙住了头。隔着被子传来肖毅闷闷的声音:“没事儿,慧玲很聪敏的,我把上课内容跟她一讲,她保管懂。作业我也替她带回来。”
不知为何,这些话让陆慧玲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也有一种冲出去与肖毅一同去上学的冲动。每天不都是肖毅来叫她,然后她带上妹妹一起去学校的么?
肖毅同她住在同一条街上,与她家相隔了三个弄堂口。肖毅的母亲也是北塘生产队的社员,而他的父亲却是小镇上一家国营厂的工人,只是年龄比他母亲大了十来岁。一个还是年轻妇女的模样,一个已经是花白头发,有了些许老态。
这样的组合在当时却有不少人羡慕,小镇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工一农,胜似富农。”
所以,虽然肖毅还有两个未上学的弟弟妹妹,但是一家五口的日子却比陆慧玲家强上百倍,十分滋润,这源于他的父亲每月有五十元左右的工资可拿。
每天吃早饭,肖毅家的餐桌上总会有大饼、油条、粢饭糕这些早点,这在陆慧玲来说,是难得吃到的东西。也许因为这,陆慧玲不愿意去肖毅家等他上学,宁愿吃完早饭在家等着肖毅来叫她。
肖毅的父亲经常从厂里带回包子、馒头,有时家里没啥吃的,他父亲还会带回一些熟菜给他们兄妹三人。到了夏天,肖毅的父亲还会搬回家里好多汽水,凉凉的,甜甜的,好喝得很。喝下不久,还会打嗝,一股带有甜味的气体从咽喉处往上冒。
肖毅这孩子虎头虎脑,大大的眼睛,两条浓黑的眉毛看上去格外精神。他与陆慧玲同龄,从小一起玩耍,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他总会给陆慧玲尝尝。一到夏天,他经常带一瓶汽水出门,一半分给慧玲喝,所以,汽水那味道慧玲知道。
现在,听到肖毅这么为她说话,陆慧玲忽然一掀被子下了床,她匆匆忙忙地洗漱了一下,早饭也不吃,出门拉着妹妹就向学校走去,把母亲惊呆在了门口。
肖毅一边叫着“慧玲,慢点!”一边追了上去。
北塘小学离陆慧玲家不远,就在这条北塘街的尽头,前后两排平房,每排有七间屋子,每排屋子最东面一间是老师办公室,其余的六间是教室。前面一排是一到三年级,后面一排是四到五年级。两排屋子间隔有七八米宽,屋子的后面栽着几棵杨柳树。前面一排屋子的前方就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土质操场。东西两头有两个篮球架子,球网都已经破了,南边是个红色砖块搭建的土台子,土台边上竖着一杆毛竹,用来升旗。
平时这段路陆慧玲与肖毅说说笑笑,踩着碎石铺成的街道不用十分钟就走到了,可今天陆慧玲却感到这路好长。一离开自己的家,就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经过临街的邻居门口,她就加快脚步,不想让人看见她,看到有人端着饭碗在河岸边吃着聊着,她就感觉是在说她。
一路上,陆慧玲低头不语,肖毅也默不作声。陆慧玲把妹妹送进教室以后,就向自己的教室走去,肖毅还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还没走到自己教室的门口,就听到一声怪叫:“快看啊,破鞋的女儿来啦。”
“哦,啊哦,啊啦啦……” 一连串怪声响起,不一会儿,陆慧玲和肖毅的身边就围上了几个四五年级的男生。
陆慧玲站住了脚步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们。
这群男生围着转圈起哄:“噢噢噢……”
有个男生还流里流气地唱起顺口溜:“胡玉琴,是破鞋,女流氓,偷汉子……”
“你们……”肖毅走上一步,挡在陆慧玲身前,等着一双大眼看着比他高出一头的几个男孩。
“你什么你!”
“哟,你想为她出头啊”
“小赤佬,滚一边去。”
几个男生你推一把,他推一把,推来搡去的,把肖毅推倒在了地上。
陆慧玲急忙扶起肖毅,见他半边脸蛋上都是泥土,一边抹着一边问道:“疼吗?”
肖毅自己用手扒拉了几下脸,爬起来说:“不疼。”
这时,边上一个男生叫到:“看呀,大破鞋生下小破鞋啦。”
肖毅拉着陆慧玲转身:“走,告诉老师去。”
几个男生堵住他两的去路,挥着拳头说:“你敢。再说了,告诉老师我们也不怕,她妈就是破鞋嘛。”
这时,铃声响起,几个男生一哄而散,分头向自己的教室走去。
陆慧玲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肖毅拉拉她的书包带子。
“我不想去。”
“不想去?”
“嗯。”陆慧玲看着肖毅,“你敢不敢跟我一起逃学?”
肖毅一时没有明白过来的样子,愣愣地看着陆慧玲。
“不敢算了。”陆慧玲一回身说到,“胆小鬼,我走了。”
被陆慧玲的一句胆小鬼说得红了脸的肖毅马上跟上来说:“谁不敢了。”
两人趁着同学还在教室门口排队等着出操的音乐响起时,疯了似的向校门外跑去。
可是,跑出校门一段路以后,陆慧玲停下了脚步。
肖毅追上来问:“怎么了?”
陆慧玲没回答肖毅,却反问:“我们去哪里?”
肖毅晃着脑袋左右看看,又收回目光茫然地看着陆慧玲,摇摇头。
学校高音喇叭里的运动员进行曲响起来,陆慧玲四下看看,她怕遇到熟人,被人发现自己没去上学,催促着肖毅:“快想想啊。”
她知道,肖毅是个机灵鬼,一定能想出可去的地方。
果然,肖毅皱着眉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高兴地说:“对了,我们去防空洞。”
“防空洞?”
“是呀,过了杨家桥,沿着屠宰场往东,不是有个防空洞吗?我们还去劳动传过砖头呢。”
那时,经常可以听当这样的口号“深挖洞,广积粮”,“练好铁脚板,打击帝修反。”
人们到处都在挖防空洞,连小镇上新建的几座楼房下面,也都是防空洞。有一年,在一个小湖边挖防空洞,不料造成塌方,还压死了一个小伙子。
这些防空洞挖了以后,并不见有什么人去管理,常年空着。有的因为洞口处理不当,一下雨,洞里积水,常年不退。于是,经常会有骇人的谣言传来传去,死人了,鬼怪了,吓得大人们经常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去防空洞玩。
“好,去防空洞。”陆慧玲点点头。
两个孩子相视一笑,拉着手向着防空洞方向跑去,学校传来的广播操声音越来越轻,消失在他们的身后。
作者写的很贴近现实,小说的前半部分和我人生经历差不多。很喜欢这部作品。
回复 @雨韵: 谢谢你的认同。
你太残忍了,就这样让女主死了,太突然了,对真真太不公平。。。。。。
回复 @木子岩: 岩好!感谢你的跟读,如此深入,你的指责让我窃喜,因为小说人物走入你心里了。
我没忍住,跑过来看了。。。
平凡就是真实的生活,拜读了。赞一个!
回复 @乗舟前行: 谢谢
回复 @大鸟: 嗯,文中有多处误笔,大鸟认真,感谢!
防空洞里的故事太简单了。
回复 @大鸟: 有无建议如何丰满?
当年司空见惯的场景写的真实,可惜年青的读者感觉不到。
回复 @大鸟: 期盼你的建议
来捧场了,加油!
回复 @晓梦: 谢啦晓梦
全看完了 结局是就是这样的吗 太吸引人了
回复 @艳在云霄: 没有想到,一个80后美女对我这部处女作看得如此认真,为书中人物的命运如此纠结。感谢。
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