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逃学!

  这对于陆慧玲来说,是破天荒的事情,对于肖毅来说也是破天荒的事情。两个破天荒加在一起,把个北塘街弄得像个沸腾的大油锅一样炸开了。

  首先是陆慧丽的班主任发现中午她没回家而是在教室门前哭泣。一问才知道姐姐没来接她,以为她姐姐被老师留下了,就带着陆慧丽去找陆慧玲的班主任。

  班主任张老师说陆慧玲今天没来上课,而且跟她住同街的肖毅也没来,正纳闷呢。打算放学去他俩家看看,怎么回事。

  陆慧丽一边哭一边说,姐姐早上带她来学校的,肖毅哥哥也在。这下张老师不禁心中着急起来。

  胡玉琴在家左等右等没等回姐妹俩,倒是把张老师和小女儿等来了,听说陆慧玲与肖毅没去上学,霎时急白了脸。

  而这时,肖毅的母亲得知消息也来到了陆慧玲家里,不停地埋怨着:“一定是你家慧玲,一定是她的主意,我家毅毅怎么会逃学呢?”

  胡玉琴看着肖毅的妈妈无以为答,是呀,她也想不明白两个孩子怎么会逃学呢?

  陆慧玲一直是老师和大人口中的好孩子,学习成绩好,年年评上“三好学生”。

  那时,农村孩子读完初中也就差不多了,完成义务制教学任务后都是回家务农,何况是女孩子?不像现在的人们把女儿称作“建设银行、”“贴心的小棉袄”,那时那些大嫂大婶们经常挂在嘴边是这样一句话“嫁出去女儿泼出去的水”“还不是养了个赔钱货”。因此,不少家庭女儿读到高小也就完事了,有的甚至不到小学毕业就辍学了。乡村不比城市,有田地就有活干,有活干至少饿不死,女孩子么最要紧的是找个好婆家。

  可是,胡玉琴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不知是受相好的盛剑宝影响,还是她本身就心气儿高,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她这里不管用。她就是把两个女儿要当做儿子来养。

  胡玉琴自己腿脚不便,日夜操劳,可家里的活儿一般不让两个孩子插手。从陆慧玲上学起,胡玉琴就要求她每门功课要考到90分以上,哪一次考砸了,就让她在父亲的遗像前跪着,没有允许不准起来。

  妹妹陆慧丽耳濡目染,刚上一年级也懂得上课认真听,作业认真做。作业本上不是100分就是五角星。

  两个女儿乖巧懂事,成绩优秀,这也让生活艰难的胡玉琴感到欣慰。盛剑宝也常对她说,这两个孩子天资聪慧,将来一定有出息。白天干活,晚上抽空经常帮着检查检查孩子的功课,辅导辅导他们的作业。

  “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张老师看看围着的街坊邻居越来越多,着急地问胡玉琴,“比如你打她了,或者又让她下跪什么的。”

  张老师也知道胡玉琴对孩子要求严格。

  胡玉琴脸一红,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啊。”但是,她心里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感到不知怎么说好。

  这时,得到消息的盛剑宝也来到了胡玉琴跟前。

  “啊,对了,一定是你昨天被批……”看到盛剑宝,肖毅的妈妈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一样,拍手大声嚷嚷。

  胡玉琴回头瞪了她一眼,她闭口没再说下去。

  张老师不知所以地看看她们两个:“那我们先分头去找找?把孩子找到再说。”

  于是,胡玉琴、盛剑宝、肖毅母亲、还有临近的几个邻居一起分头去寻找,张老师则先回学校,想去学生那里了解了解,看有谁知道两人的去处。

  一个多小时过去,人们陆陆续续又围在了胡玉琴的门口,东南西北四条街上,各家商店里,新铺的一条柏油马路,两边矗立的几幢新楼房,电影院,北塘街前后大片的农田里……人们似乎能想到的地方都去了,小镇就这么屁大块地方,可根本没有两个孩子的影子。

  “这会去哪里了呢?”

  “会不会掉河里冲走了?”

  “呸,你这乌鸦嘴!”

  几个邻居正在议论纷纷,忽然有一个老人说:“他们会不会去火车站?”

  说到火车站,几个人面面相觑,又频频点头:“对对,有可能。”

  这个沪郊小镇,在镇北边有个小火车站,长途快车一般不停,短途慢车却可以坐着去苏州、无锡等等,这对一个小镇来说也算是交通比较方便。

  火车站最多停靠的是货车,那里总是堆积着像小山似的黑黝黝的煤堆,当然还有一些其它物资,都是用木箱、纸箱包裹着的。有时也会来几车皮番薯干,缺少食物的年代,那干硬的,带着点青草味与甜味的番薯干,也是孩子们稀奇的零食,住在火车站的孩子有时会带着到学校分发给同学们吃。

  这个小镇不大,但地处三县交界,所以也小有名气。特别是曾经发生的“一月事件”更是让这个不起眼的火车站远近闻名,在那里还矗立起了一尊高高的用白色橡膏铸成的领袖像,右手挥起,高瞻远瞩。休息日孩子们喜欢成群结队的去那里捉捉迷藏,看看火车,捡捡煤渣。

  但是,陆慧玲与肖毅应该从来没有去过火车站。一是他们还比较小,二来北塘街离火车站起码有六、七里路,只有那些大孩子才会去那里。

  “不管怎么样,我去看看吧。”刚刚回来的盛剑宝征询着胡玉琴的意见,“我借辆自行车去。”

  盛剑宝走了,人们又四下去寻找。

  在防空洞里探宝似的玩了半天的陆慧玲与肖毅,先前因为新奇与兴奋忘记了饥饿,也不知疲劳。现在他们走走玩玩,离洞口越来越远,光线也越来越黑,陆慧玲忽然感觉有些害怕了。

  她停住脚步,拉了拉走在前面的肖毅:“我们回去吧?”

  “回家吗?”

  一提到回家,陆慧玲犹豫了。上午问肖毅敢不敢逃学的那点勇气在时间的流失与黑暗的行进中已经慢慢地消失了。

  陆慧玲一直是个乖乖女,逃学这种在她看来出格的事情,要不是早上那几个大男孩的辱骂,她是万万不可能做出来的。

  现在逃是逃了,可接下去怎么办呢?难道她可以不回家吗?想到回家,她想到了等她带回家的妹妹,想到了母亲现在一定在四处找她,她意识到今天自己闯大祸了。

  陆慧玲答非所问地说:“我们坐下休息会儿吧。”

  “好吧。我们坐一会儿,继续往前走,拐两个弯应该就到另外一个洞口了,以前我表哥带我来玩过。”

  两人一坐下来,就感到肚子在咕咕地叫。特别是陆慧玲,今天赌气早饭都没吃,现在已经是接近放学的时间了,这肚子还有不饿的道理?

  肚子饿得实在难受,没坐一会儿,陆慧玲就站起身说:“我们还是走吧。”

  “好。”

  肖毅与陆慧玲在一起,不论做什么都会听慧玲的,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所以他们两个人相处时遇到事情总是慧玲拿主意,肖毅附和着,从来没有二话可说。

  依然是肖毅背着他的帆布书包在前面引路,陆慧玲斜背着母亲缝制的花布书包在后面紧跟着。向前走了十多米,拐过一个弯,光线又逐渐亮起来了。

  “快到了。”肖毅回过头说。

  “嗯。”陆慧玲一边答应着,一边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地面说,“肖毅,你看那是什么?”

  “土堆吧。”肖毅不在意地说,“可是上次我们来时好像没有的。”

  “那样子,怎么怎么像个人?”陆慧玲的声音有些颤抖。

  “瞎说,怎么可能?!”肖毅一边说一边向前快走了几步。

  突然,肖毅停住了脚步,一只手在空中挥舞着:“别过来,别过来,死人啊……”

  说着,反身拉着陆慧玲就向来时的方向拼命地跑,书包在背上晃来晃去,阻碍着他奔跑的速度。陆慧玲更是吓得越想跑得快点,越是感觉迈不开脚步,嘴里还在颤抖着声音叨叨:“怎么会有死人?怎么会是死人?会不会人家躺着休息?”

  “反正我看着是死了。”

  两人气喘吁吁,跑得满头大汗,跑出洞口时我们可以看见两张灰白的脸,惊吓使他们失去了血色。

  陆毅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陆慧玲就往北塘街的方向跑,陆慧玲也不啃声,紧紧地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沿着一面是墙,一面是庄稼地的土路飞快地跑着,路过屠宰场,经过杨家桥,拐上碎石铺就的街道来到了陆慧玲的家门前。

  门前正着急得束手无策的人们看到他们两个奔回来,刚要上前问话,肖毅就大声说到:“死人了,防空洞里有死人。”

  “哪个防空洞?”

  “小孩子家别瞎说。”

  “你们逃学瞎编的吧。”

  肖毅一本正经地说:“没有瞎编,我们真的发现死人了,不信你们问慧玲。”

  陆慧玲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点点头。

  孩子回来了,带回来这样一个惊天的消息,喜欢猎奇的人们立即拉着肖毅要去查看事情的真伪,呼啦啦的一大群人在肖毅的引导下下了防空洞,来到了他们发现死人的地方。

  后来派出所派人来查看了,死者是一位女性,说起来小镇上的人都不陌生,她就是经常在小镇上走来晃去,在垃圾桶里捡东西吃,来了月经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裤子上满是血迹的神经病患者,不知叫什么。

  一个无名氏,一个神经病,这样的人死了,其结果就是不了了之,送去火葬场火化了便是。

  她怎么去了防空洞,她是怎么死的,这一系列的疑问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没有去追究的价值,小镇上的人只是恍然地说:“怪不得最近没看见她,原来死啦。”

  神经病死了可以不追究,但是陆慧玲逃学胡玉琴不能不处罚,在大大小小,男男女女一群人跟着肖毅去防空洞时,胡玉琴一把拉住了陆慧玲,把她拉进屋里。

  盛剑宝怕胡玉琴下手打陆慧玲,跟着进来。

  胡玉琴果然气急败坏地拿过鸡毛掸子,狠狠地朝陆慧玲的屁股上抽去。

  一下,两下,三下,陆慧玲紧紧咬着下嘴唇,忍着疼痛不哭。

  盛剑宝想夺过鸡毛掸子,胡玉琴欠身让过,大声说:“你别管!”

  没想到,胡玉琴话音刚落,陆慧玲也大声喊到:“不要你管,你给我走!”

  这近似于歇斯底里的喊叫让胡玉琴和盛剑宝都感到一怔,盛剑宝一边说着:“好好好,我出去,别打了。”一边退出门去。

  平时很听话的陆慧玲,原来骨子里有这么一股倔强劲。

  胡玉琴一个愣怔以后,回过神来,把陆慧玲拖到她父亲的遗像前,用力摁着让她跪下:“你还嘴硬,还嘴硬。好,让你爸管你。你爸不开口,你就永远别起来。”

  盛剑宝还在门外说:“孩子逃学,认个错就行了,干吗动这么大火。”

  跪在父亲像前的陆慧玲忽然又大叫到:“我没错!都是你们的错!”

  胡玉琴的鸡毛掸子再次落到了陆慧玲的身上。胡玉琴只气陆慧玲逃学,可是一气之下却忘了问清楚她为何逃学。她不知道陆慧玲心里所受的委屈,她更难理解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今天怎么变得如此不听话。

  可是,孩子毕竟是娘的心头肉。何况,孤儿寡女,相依为命。打在陆慧玲的身上,疼在胡玉琴的心上。打了几下,陆慧玲没哭,胡玉琴却心头一阵酸楚哭了起来。

评论
  • 作者写的很贴近现实,小说的前半部分和我人生经历差不多。很喜欢这部作品。


    云舒丫丫 作者

    回复 @雨韵: 谢谢你的认同。


  • 你太残忍了,就这样让女主死了,太突然了,对真真太不公平。。。。。。


    云舒丫丫 作者

    回复 @木子岩: 岩好!感谢你的跟读,如此深入,你的指责让我窃喜,因为小说人物走入你心里了。


  • 我没忍住,跑过来看了。。。


  • 平凡就是真实的生活,拜读了。赞一个!


    云舒丫丫 作者

    回复 @乗舟前行: 谢谢


  • 云舒丫丫 作者

    回复 @大鸟: 嗯,文中有多处误笔,大鸟认真,感谢!


  • 防空洞里的故事太简单了。


    云舒丫丫 作者

    回复 @大鸟: 有无建议如何丰满?


  • 当年司空见惯的场景写的真实,可惜年青的读者感觉不到。


    云舒丫丫 作者

    回复 @大鸟: 期盼你的建议


  • 来捧场了,加油!


    云舒丫丫 作者

    回复 @晓梦: 谢啦晓梦


  • 全看完了 结局是就是这样的吗 太吸引人了


    云舒丫丫 作者

    回复 @艳在云霄: 没有想到,一个80后美女对我这部处女作看得如此认真,为书中人物的命运如此纠结。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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