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天音宗

  翌日,琅邪一所大宅,灰色调的书房摆设着各种精致的小玩意,极尽奢华。一位中年人身穿锦衣玉袍,背对着门,束手而立,一位壮硕的三十多岁的大汉,进来,二话不说,便向自己的主子跪下请罪。过了许久,跪在地上的人大汗淋漓,却一声不敢吭,中年人才开口。

  “为什么会失败?”

  “他武功高强,内力深不见底,根本就是武林高手,哪是什么弄乐之人,我猜那不过是幌子吧。”

  “嗯,他用什么武器?”

  “他手上并无兵器。”

  “那他就赤手空拳把你们十一个人给打败了?瞧你们这群窝囊废,养你们何用,依靠你们能成何事?哼!”中年人发怒了,大声呵斥。

  “主子息怒,他手上虽无兵器,但他却能以乐器当兵器,他用埙吹奏的曲子,内力通过声音绵绵不绝传出来,完完全全在我之上。奴才不才,罪该万死!”壮汉说话急了,大声咳嗽起来。

  “伤着哪了?怎么伤的?这么多人不能伤人连自保也不行吗?”

  “撤退的时候,我感觉有一股刚劲的力量朝我心口打来,我一摸是一张叶子,奇怪的是那叶子坚硬无比,过了一会叶子才变软了,与普通叶子并无二致,也没有受到损伤。叶子还在。”说话的壮汉,从怀里出掏出一片树叶,双手呈上。

  那中年人转过身,拿过叶子,细细察看,那叶子经过一个晚上,没有那么鲜嫩了,但还是完好的。他闭目沉思一阵,对跪着的壮汉说:“起来吧,他这招是素手弹叶,他居然能练成,他居然能练成!你对上他根本没胜算的希望。可惜啊可惜,这样的人不能为我所用。”

  那壮汉起了身,但仍低着头,这时大胆请示道:“主子,不如我们用手段把他们灭掉,这天音宗这般厉害,万一投靠他人,对我等岂不是莫大威胁?”

  中年人想了想,摇摇头:“算了,天音宗还是老脾气,应该不会投靠任何一个势力。说起来也是远亲,还是算了。你去养伤吧。天音宗的事就此罢手。”

  壮汉出去了。中年人坐下来陷入了沉思。这时我们才有空看中年人长什么样。脸圆圆的,肉嘟嘟,五官却很小,眼睛、鼻子、嘴巴,眉毛、耳朵,都那么不起眼地塞在该在的地方,整个人显得特小气,近看面如白玉,一闻香气扑鼻。晋时的贵族男人多敷面扑粉。中年人闭上眼睛一声长叹,显然在谋划什么而不成。这位中年人是山东世家王家的私生子,名叫王义,亲身母亲不过是粗使丫鬟,即使生下儿子也没得名分,甚至连儿子也没得接近。王义成年后,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世,干脆把自己的生母弄出去安置了。虽然已认祖归宗,该得的按名分也都得了,但到底有点不甘心,因为分什么他都是排最后。当然这最后得到的,也比一般富裕人家不知强上多少倍。这王家可不是一般人家,那可是富可敌国,在这乱世里,谁想上位,不依仗着王家可不行。不过说起来他也比某些名正言顺的王家子弟也略微强一些,他知道笼络能人,知道想方设法敛财。彼时王家的中坚力量,害怕北方的战乱祸及家族的根基,已随琅邪王迁居江南。但这王义却想在乱中突围,乱世中当英雄,这是他在家族中出人头地的唯一办法,所以还留在山东,观察形势。不过如今,局势太乱,他也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自己不能成势,又无法分辨谁可依靠。

  现在让我们顺着王义的思路理一理天音宗的历史。天音宗的确和王家有些瓜葛。四十年前,天音宗的创始人赵元原是王家琴师,那时才二十多岁,却因有得道高人指点,琴棋书画武艺样样皆通。赵元年轻气盛,又加上一身才艺,很想有一番作为。听说王家招琴师,赵元便以琴师身份应征,顺利进入了王家。王家的富有令他瞠目结舌,布障是用紫丝做的,墙壁用昂贵的赤石脂涂饰,更是日日莺歌燕舞,饮酒作乐。赵元负责写曲制琴弹琴,并编舞给女侍排练。赵元生得又高又帅,一双眼睛极为醒目,一看便知是聪明人。他并不仰仗自己的才华摆架子,所有的下人都喜欢赵元,王家人也注意到了赵元,但不过一个琴师而已,赵元在没有考查清楚前也并未露出自己底细。但在王家,他是一日比一日失望。王家除了财富,剩下就是肮脏,除了个别干净的灵魂。侍女小红和王家的外甥女刘灵儿便是其中两个。小红是家生的侍女,真心喜欢音乐,爱音乐爱到骨子里,但只是在王家受过一些集体的歌舞训练,赵元的到来,令她十分欢欣。只要有空她就找赵元请教如何作曲如何弹奏,她只简单认得几个字,赵元还偷偷教她认字。小红是个有灵性的,进步飞快,加上她又是个天生是个娇美的,稍稍打扮一下更是美娇娘,很快就成了歌舞侍女的小领头。

  这一日,王家有大宴请,置酒宴客,赵元弹琴小红吹笛助兴。为了这次宴请,全府上下准备了好几天。只见那一桶桶的美酒端上来,有花酒,有药酒,酒香四散。每一个宾主前都有两个穿着光鲜的侍女倒酒劝酒,劝不好这家主脸色就不好了。一盘盘的佳菜珍肴呈上来。赵元第一次见识到贵族的奢侈糜烂。

  第一道菜是鲈鱼脍,其实就是生鱼片,切得薄如蝉翼,配上各种蘸料,入口即化。主宾皆赞叹不觉。而为了吃得这鲈鱼,又从江南专门寻得鱼苗和专门的人喂养。

  第二道菜是三只蒸乳猪,三种口味。这蒸乳猪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自从皇帝到某富家大户尝过喝人奶喂养的蒸乳猪后,就有大户争相效仿,又生出许多新花样。这王家一下子就整了三种口味,可见其奢靡程度。这三种乳猪分别喂人奶、羊奶和酒。赵元震惊到愤怒了,多少人连什么吃的都没有,而他们就这般糟蹋。主宾们又是一般吹捧,三种口味各有爱好。

  接下来鸡舌羹,鸡心笋尖,烤牛里脊、鹿里脊,炖天鹅,时令蔬菜水果,冷热糕点,一盘盘端上来,堪比国宴。

  赵元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便出了事。小红那天感了风寒,笛声太小而且失韵,这王家的主子便命人拿来大砍刀,当着众人的面,一刀把小红的头砍下来。小红的血喷到赵元一身和那把琴上。那股血让赵元彻底认清了王家的嘴脸,那一刻他大怒了。大啸一声,冲天的怒气引出了他绵绵不休的内劲,他不断地拨弄着琴弦,一股股声浪打向宴客厅里的人,人人东倒西歪,甚至随着那声浪一会上墙一会躺地。但王家到底也不是吃素的,一层层的人上来围攻赵元,赵元也少了点实战经验,被人从后背砍了一刀,眼看就要不敌,忽然灯灭了,琴声骤然而止。一个女子靠近赵元,拉住他的手示意跟她走。此时此刻,形势危急,赵元也别无选择。那女子趁乱带着赵元推开宴客厅的储藏室,摸索着推开一块居中的地砖,现出一个向下的地道,两人抹黑进入了地道。那女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发光的玉镯子,两人借着光迅速下去,下到平地又继续往前,来到一处开阔地,女子扯下了她的面纱。

  赵元这时才看清那女子的面目,原来她是王家偏房的一个外甥女刘灵儿,名义上已经是皇帝的女人,正等着进宫伺候皇帝。赵元觉得这会儿玩大了。

  “刘姑娘,你为何要救我?”

  “我不止是救你,也是救我自己。你后背受了伤,我带了伤药,你脱下衣服。”

  赵元迟疑了一下,转过身拉起衣服,露出后背,刘灵儿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并做了包扎。赵元脸红得跟什么似的。

  刘灵儿叹了口气说:“要是这世上的男人都像你这般心中有礼有法,这世道就大不一样。也罢,连皇帝都无礼无法,这天下就别指望了。”

  这刘灵儿是偏房的外甥女,在王家虽呆不长,但也是个没地位的,之前倒与赵元交谈过一次。她问赵元为什么要学音乐?音乐有什么用处?赵元一时语塞,在这肮脏的世道,乐教早已失去本来的意义。这刘灵儿的父亲是个外地的中等官僚,却是个有见识的,觉得这乱世谋生技能最为重要,于是从小让人教女儿识字,练武,还学了一点医理。可惜皇帝一声令下,所有中等官员家中的未婚的处女都送进宫,刘灵儿不得不往火坑地跳。

  两人知道迟早会被人发现,于是赶快寻找出口,谁知在出口已经有人在候着了,自然是一番恶战。刘灵儿自然没事,但赵元被恶攻,逼着把所有的武艺都使出来了还是无济于事,人太多了。刘灵儿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帮不上忙,只好找地方躲着。这时来了一个童颜鹤发白胡子飘飘的老头,只抓几把树叶,一张张打出去,便见叶子成了一块块坚硬无比的石头,还带着一股后劲打到那些人身上,一个个便都倒下了。那功夫便是素手弹叶。这老头是赵元的师傅。

  “哼,不是说本事很大了,要做乱世英雄吗?”

  “师傅,他们人太多了。”

  “现在知道天下果不值有所作为了吧?如今打算何去何从?”

  “我还是跟着师傅吧。”

  “那位姑娘呢?”

  刘灵儿从灌木丛中出来,对着赵元师傅跪下,“请老人家收我为徒,我愿跟老人家学艺。”

  老人家从未收过女徒弟,况且还是和官家有牵扯的女子。但刘灵儿也是个聪明的,知道眼前这位奇人是她脱离火坑的唯一希望,硬缠着苦苦哀求,更是将她的过往学习经历讲述。老人家对她学过医倒颇感兴趣,赵元学医没天分。就这样赵元和刘灵儿就跟着师傅来到了江南隐居。为了谋生,为了远离江湖,他们以制琴修琴做乐为生,偶尔为找上来人治治病。刘灵儿跟师傅学音乐、医术,重点是学医术,等到师傅去世的时候刘灵儿的医术已经很高超。赵元的武术和音乐融汇在一起,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刘灵儿更是自己将音乐和医药结合,自成一派。他们成了亲,但认为世道太乱,不想生儿育女,让他们来到世上遭罪。于是两人在师傅死后,畅游山水间,把音乐玩得出神入化,如一曲百鸟和鸣能把方圆百里的鸟儿都吸引过来,将她当作凤凰一样崇拜。他们每半年出去一趟,看看这世道有什么变化,顺便治病救人,久不久又带回一个孩子,后来总共收养了十个流浪孩子,苏青山便是第一个被收养的孩子。只是苏青山收养他们的时候,开始并没有教他们武功,后来是有孩子被欺负了,才开始教他们武功,但对外并不宣称他们是武术门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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