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黎嘉仁去找侄子黎星义,远远就听到屋内传出婴儿牙牙的哭声,一边进门一边说:“呀,是不是我们黎家的小孙子在哭啊?”亲柔而充满疼爱之意,不同于往日的阴声阴气。

  黎星义边哄着手里新生的儿子,走出来一看是黎嘉仁,对着儿子说:“看,你二爷来了。”黎二死前,嘱咐两个儿子不要争房,把房子拆了两人一半各自再建,说两兄弟相互傍着能够御外。黎嘉仁和大哥黎嘉林两人的屋子就只有一墙之隔,黎嘉林死时,黎星义二十多岁的人,在一旁哭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旁边的人劝他不要太伤心,他说:“没人给我做饭了啊!”黎嘉仁斥他:“没用!到我屋里,你二婶给你做。”黎星义就这样一日三顿跑到黎嘉仁屋里,一直吃到娶了媳妇才自己开锅煮饭。黎嘉仁两口子也把他当作半个儿子来照顾了。今日看到他娶了媳妇还生了儿子,黎嘉仁的心略略安定了许多,村长之位一定要有人可继。

  黎嘉仁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他的小孙子,说:“把他抱到房间里面去,我有话要跟你说。”黎星义把孩子抱进去给他媳妇,黎嘉仁把他叫到了自己的屋里边。

  “叔,你是有好酒给我喝?”黎星义喜欢喝酒,和他父亲一样,每餐总要有两三两白酒才能下饭。喝酒误事,要不是因为喝酒,黎嘉林也不会左晃右摆掉到河里,浮起来时整个人泡得像酒坛子那样。

  “没有好酒,有好事。”

  “好事?叔你是指我添了儿子的事吧。”

  “你要当村长了。”

  黎星义愣了才反应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摇摇头说:“叔,我不敢,你才是村长。”黎星义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当这个村长,他知道自己做不来。他还记得那次因为掘坟和告密的事被黎嘉仁训了一顿,黎嘉仁说他当不了村长。现在又说让自己当村长,黎星义摸不清黎嘉仁的意思。其实他不知道,这个新任村长之位只差一股东风而已。

  “我是时候退下来了,让你上去。”黎嘉仁膝下无子,黎星义是他的亲侄儿,下一任村长理当是他不能是别个。但一想到自己这个侄儿做的那些不服人心的事,黎嘉仁就恨其不争。黎星义这下正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解决了一个两村纷争,为他攒了一些威信,不多,但也足够助其上位了。办一个双喜宴,合情又合理。再说,黎嘉仁自己也想来一场退任仪式。这次的双喜宴,除了黎李两姓的人,黎嘉仁还打算把周边几个村子的村长和那些能说上话的人都请来,他要为这个侄子在众人面前赚足人面。知道自己真的要当村长,黎星义就坐不住了,在屋子里面转来转去,说:“叔,当村长那天要穿新衣服吧?你说我要不要新置一套?二婶在不在?我找她帮我做一套。”黎嘉仁摇摇头,心里想要不是自己没有儿子,真不该让他来当这个村长。黎星义想的只有一套行头,对于这次双喜宴,黎嘉仁要做的却有很多,比如说宴席的菜式。至于那一天的菜式,他早就已经跟几个做厨的人议好了。其实也不用什么商量,因为在那个年头,那几道菜都是七拼八凑搭成而已。但就是在这几道菜中,有一道菜,需要真正手艺的人才能做出来,而懂得做的,就有一个很好的人选。黎星义知道是谁,说:“谁做不是一样吃,偏要找他!”黎嘉仁骂了一句:“你懂个屁。做好你的新衣服就行了,其他的不用你管。”

  商量菜式的时候,李多贵也在内,他是这次双喜宴的厨子之一,负责切菜。知道黎嘉仁要做鱼腐,他自我推荐:“我来,做鱼腐我行。”话刚说完,另外几个厨子笑他:“李多贵,切菜你都是隔着门缝看才学会的。做鱼腐,你是拜过师还是学过艺?”李多贵一下子红了脸,李多贵隔门偷师的事黎嘉仁清楚得很,他做出来的鱼腐只能上得了他家的饭桌。黎嘉仁摆摆手说:“不行不行,你去叫一下石震,要他来才行。”“行,就他会做鱼腐。他来不来我不敢说。”开厨的隔天晚上,李多贵又去找了李石震,叫他去帮做鱼腐,李石震一口说不去。黎嘉仁想了半天,说:“那就你来做鱼腐。”李多贵头一次要给人做那么多鱼腐,兴奋了大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黎嘉仁的屋子前面搭起了棚子,篷布盖顶,用竹木支起来,下面用大泥砖垒起了几个大灶,每个大灶上放着一口大锅,灶边堆着手臂粗的干柴竹块,灶里的火烧得很旺。女的洗菜刷碗,你一句我一句说闲事聊八卦,嘻嘻哈哈亮开自己的大嗓门。男的哼着小调子切菜,时不时调侃一下旁边的女人:“你吃醋了吧?”旁边的女人啐他一口:“去你的,你老婆才吃醋。”“不吃醋,那就亏了,今天是大宴!”每有宴席,大家去之前都会喝一碗醋,这样有助于消化,肚子容易饿,可以放开肚皮去吃。做厨的人要掌勺,一天下来闻着油烟味都腻饱了,是宴席中劳苦功高却又赚不回本的人。李多贵在来之前,仰头喝掉了大半瓶醋,还没开始做鱼腐,肚子就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一大早跑了好几趟厕所,蹲得两腿发软,冷汗直冒。黎嘉仁在屋里指挥着人摆设桌椅,八仙桌长板凳,屋内摆了四桌,在棚下摆了六桌。李多贵捂着肚子跑到屋子里面跟黎嘉仁说自己不行,做不了鱼腐,要他找其他人来做。临时临急找谁来做?黎姓这边不是没有人不会做,但都是半路出家的水平。黎嘉仁还记得他父亲黎二的一次大寿宴,有人做鱼腐,整锅的鱼腐没有一个成。最后叫来了李金生,李金生一看,说救不了,只能倒掉重新做。这次可不能再来一次,黎嘉仁拄着拐杖出门去找李石震。

  河水慢慢退了。李石震趁着水势变小,扛着渔网竹竿到河边捕到了不少鱼,单鲮鱼就有五六斤,还有一些鲫鱼、黄蜂角、福寿鱼,背回去满满的一竹篓。这段时间他没有编草鞋,打算把这些鱼拿到镇上去卖了。“汪汪汪汪!”看到陌生人,趴在门槛上的老黄狗一下子窜出去。黎嘉仁抡起拐杖赶它,骂道:“嘿,不认人的东西!”李石震见是黎嘉仁,喝住了黄狗,说:“哟,是伯啊。有事?”

  “石震啊,你去帮忙做一下鱼腐。”

  “伯,有空的话我肯定去。但你看,我还要把这些鱼给卖了。”李石震将那些活的和翻了眼的鱼挑拣开来。

  “你把这些鱼卖给我。”

  “这鱼不新鲜。”李石震的话像石头一样硬。

  黎嘉仁跺了一下拐杖说:“我看这鱼新鲜,你这屋子也不错,真是块好地哪。”

  李石震把鱼全部装进篓里,对黎嘉仁说:“伯你先回去,等会我把鱼带过去。”

  “嗯。”黎嘉仁拍拍李石震的肩膀,拄着拐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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