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李石震在门口把一坨坨的牛粪猪粪铲到簸箕里,阿琼倚在门框边上望着天边的日落。老黄狗伏在她脚边眯着眼睛。
“汪汪汪汪!”老黄狗跳起来,箭似的一下子冲到来人的脚边,咬住他的裤脚,吓得那人抬起脚不停地甩:“走开!走开!”
李石震扭头一看,呵 ,是李多贵,准没好事。他装着没看见,继续铲粪。老黄狗死咬着李多贵不放,急得他满头大汗向李石震求救:“石震,快把这死狗叫走!哎呀,咬到我的腿了!”李石震才喝了一声:“黄哥!”老黄狗低下头摇着尾巴走回阿琼身边蹲着。
李多贵的小腿肚上多了一排殷红的齿印,哟哟地叫着痛:“石震,你养了一条不认人的狗!”
李多贵招人厌,村里的狗对他的恨意无疑相当于对收狗人那般。(收狗人专门到各个村里去买狗,肩上挑着两个大竹笼,收狗人用一把很大的铁钳子夹住狗的脖子把它们塞到笼子里面)所以他不敢养狗。李石震把狗支开了,他才敢走近说话:“石震,明天的酒席,你去不去?”
“不去!”李石震头也不抬一下,铲着地上的粪。
“干嘛使这个性子?换村长,我们这边好歹要有人去才不会太难看。你就过去帮人家做一下厨。”李多贵只想着多带一双手比多带一张口去不会那么遭人嫌,他是那张口,李石震就是最好的那把人手。
李石震不作声,铲满了一箩筐的粪拎到屋后堆起来。
“你真不去?去了就在灶头站上一天,后厨的人比前席的还要吃得饱嘞。”李多贵爱蹭吃蹭喝,不管红事白事,总是想方设法钻到后厨去凑一份子。人家说他浑水摸鱼,他还跟人家红脖子:“我没手艺?死老鼠都能烧出龙肉味!”没有人吃过龙肉,但人家知道他在吹牛皮。李金生还在的时候,他从门缝里偷偷瞄过这位老堂叔切过几回竹笋,回去对他那卧病在床的父亲说:“叔啊,做厨的手艺我全懂了,不就是切切炒炒的事嘛!”他父亲气得一下子蹬脚西去。
“要去你去!我浑身是事。”李石震拿起竹扫帚“唰唰”地扫平地面,扬起的灰尘呛得李多贵猛地拍胸口。
“你不去,那,那你把老堂叔的大砧板借我做厨用。”这个大砧板曾被李多贵的父亲借去用,但一直没有还。李金生上门来跟他要,他说弄丢了。李金生不信,在他家里面翻了半天,从厨房的稻草堆里找到了这个大砧板。之后,李金生说谁要再来借砧板,天皇老子都不给。
李金生去世后,这个大砧板李石震还没有拿出来用过。他在它身上绑了一块大石头,沉到一处没有人知道的水里。网鱼的时候,他时不时到河里面去看看。这个大砧板,他是不会借给李多贵的。他要留到适合的那一天才拿起来。“我不借,你自己扛块木头去。”
李多贵劝不动李石震去做厨,也借不到大砧板,碰了一鼻子的灰,气哼哼地走了。
再说换村长这件事。九段指死的那天,黎嘉仁第一时间带人赶到那里。草棚子塌了大半边,棚门被压坏,乱糟糟的好比烂草堆。跟着来的人将草棚子撑起来后,大家看到九段指躺在木板上,直挺挺的,像浸透了水的干树枝。九段指无人仗赖,黎嘉仁想想自己何尝不是。一辈子人前人后,他想着自己也是时候退下来换新人上去了。他要把侄儿黎星义扶上这个村长之位,只是需要找个好理由好时机,让众人绝无二话。而这场交春的雨水正好让黎星义有了一个冒头的机会。
雨撒了野般停不住,河水漫上两边河岸,草地淹没在泥黄色的河水中。近岸的竹子已经成了漂浮在水底的一撮水草,在翻滚的河潮里被冲得晕头转向。大水的触角慢慢爬到竹林里面,所有的竹子都成了水生植物。一起一伏的河面上堆满了大朵大朵的水浮莲,青绿色,前后簇拥连成一片,在浑黄的河面上尤其显眼,发了疯似的在整条河道上马不停蹄赶着去。河两边的高地上站着一些人,这边是朗村的,那边是平村的。男人都光着上身,紧紧地盯着河面看。在看啥?当然是河里的那些宝贝。每次发大水,总会从上面冲下来很多宝贝:烂木板、破草席、死鸡活鸭,有时候甚至是大肥猪或小牛犊。能不能捞到好东西要看运气,更需要勇气。滚滚的大水不比平日清凌凌般温柔,浊不见底,再深谙水性的人跳进水里去,足不触底,一下子被水卷走,叫人心惊。平村的人姓陈,他们并非祖上就住在这木归河边上,是后面才从别处迁来落脚在这里,比李姓族人晚了很多。所以,这条河他们没有份。他们平日里不敢僭越河界,但碰上发大水两边都不能过去,所以出来活动也不怕。两边的人你眼瞪我眼,都不想让对方捞了好东西去。
“快看快看!那东西会动的,是什么?”
越来越近,一大团活的东西从河弯处急速冲下来,所有人都看清了:“猪,猪崽子!”
“扑通扑通!”两边的高地上各有勇者纵身一跃扎进水里去,扑腾扑腾追着那头小猪崽。各自为敌的两个人在水里一浮一沉,抓住了漂下来的烂圆木,两人才游上了一片浅滩上。那头小猪崽被他们每人拽住一条腿拖上了岸边,但都不肯松手。两边的人分队列阵,扯嗓子瞪眼,骂红了脸,半天没有分出胜负。有人回去找村长,黎嘉仁背痛脚酸,走不动,让黎星义去。黎星义那大腹便便的媳妇正闹着肚子痛,黎星义说要陪着不能去。黎嘉仁劈头骂了他一顿:“蠢货!村长只有一个,你能不能当上就看这回了。”
黎星义一下子开了窍,赶去河边。“都别吵,别吵。我是朗村的代表,你们平村派谁来说话?”
“我!”他朝着黎星义吼了一声,嘴里喷出一大股酒气。大声如雷,头顶上长着一些头发,稀稀落落。
黎星义一问,才知道他就是“陈疯子”。本想着可以把整头小猪崽要回去,但杠上了陈疯子,能拿到半只就不错了。陈疯子对人不讲理,平日里到人家的菜地里摘了苦瓜豆角往裤兜里装了就走。人家骂他,他就抽出那把插在裤头间的尖刀吓唬说:“再骂,把你的瓜全都戳烂。”人家就任由他随便摘几根也好过最后一根不剩。
“我要猪肉!”陈疯子想抽出他那把尖刀却发现不见了,估计是掉在水里面了,气得眼鼓鼓的,要杀人一样。
黎星义想快点回去看儿子出生,碰上这么个疯子不知道到要缠到何时。他和人嘀咕了一下,说:“这样吧,见者有份,我们把这猪崽分了两边一半。你自己得一半,剩下那一半我们村里的人还要再分。”
在水里游了那么久,陈疯子也累饿了,想早点回去烧肉吃,就说好。
小猪崽在河岸边就地开膛破肚,两边的人得了肉各自散了。
陈疯子解了裤子将猪肉绑在头上,从水势平缓的地方游回到对面去,上了岸,正好碰到李石震从水里面捞起他那个大砧板。
“这尖刀是你的?”李石震举着一把湿漉漉的尖刀问。
陈疯子一把抢回自己的尖刀,摸了摸,说:“是我的,你怎么捡到了?”
李石震说自己是捞起砧板的时候从水里摸到的,还被划破了手指。陈疯子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从头上解下裤子用尖刀割了一挂猪肉给李石震,问他:“你是哪个村的?”
“朗村。”李石震笑了笑。
陈疯子一愣,把一挂猪肉抢回来,说:“哼!”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把那挂猪肉扔给他:“你是谁?”
“李石震。”
黎星义这次的出面调解没有让黎嘉仁失望,不动手不伤人就解决了一件麻烦事。黎李两性的一部分人都分别到了不多不少的猪肉,大家都说黎星义做得好。这些,黎嘉仁都听在心里。半夜,黎星义的媳妇生了一个男孩,黎星义抱在手里哭着谢爹谢娘。黎嘉仁觉得这个时候正好办一个双喜宴。
前两天就看到了,加油连载啊!葛
回复 @编辑部: 谢谢葛老师😊
写得挺好!可以多注意一下过段分行。(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