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小的土房内稀稀落落站着几个人,他们候在沓老汉身边却不晓得要做什么好。一条残瘦的老黄狗蹲在地下眼巴巴地望着熟睡的主人,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嗖”地站起来,冲到门外“汪汪”地吠起来。
“嘿!黄哥,你怎么不认人?这是你大姐和大姐夫!”老黄狗被人叱喝了一声,仰起脑袋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哼哼”地摇起大尾巴,抬起两只前脚往来的人身上不停地蹭。阿琼弯腰拍拍它的脑袋,说:“黄哥,你怎么瘦了?”老黄狗咬着阿琼的裤脚,“呜呜”把她往屋里拉。
见沓老汉躺在床上一语不发,阿琼两脚一软,李石震从后面把她扶住。
沓老汉嘴歪鼻斜,脸上全是泥水,有些泥巴已经干了,结成小粒点在额头上、鼻尖上、耳垂上。厚厚的两瓣大嘴唇变成灰紫色,裂开着,可就是不说话。阿琼伏在他耳边“沓叔沓叔”地唤了很多声但他一直不应。她又去摇他,她摸到他的手臂是冷冷的,沓老汉还是两眼紧闭。她又用手指去掰他的眼,却只看到两个死白的眼珠子。她不信,趴到沓老汉坚硬的胸膛上去听他的心跳,但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啊,阿琼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有一回,沓老汉在田梗上摔了个跟头掉到泥沟里,也是眼闭口闭。她吓坏了,趴到胸口去听,还扑通扑通地跳呢。沓老汉故意装死逗她!她又听了一回,心脏的部位还是那么的安静。她控制不住了,用手猛地去捶沓老汉的胸口。边上站着的人都觉得阿琼疯了,“呀呀”地叫着:“这不能啊,不能啊!”
“琼姐!”李石震将她从沓老汉身上抱下来,死死地搂住她颤抖的身体。阿琼浑身无力,掉下泪来:“沓叔走了。”李石震握紧她的手。
沓老汉是个独子,在这个门户不多的村子里没有血亲,只有阿琼这个帮养女。他是这个村里唯一一个懂得给人料理后事的人,大家都愁着这一时半会上哪里去找懂行的人来。他们不知道,这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会做。
“沓叔的事我来办。”死人要入土为安,不能在人间停留太久。这是父亲李金生告诉自己的,李石震他懂得。“但要麻烦大家搭一把力。”
反正自己也不会,七八个人见李石震从进门来就淡定不慌,况且死者为大,这个时候哪会有人不愿意的,就都说好。
有人从家里扛来长扁的木板块,李石震教他们削边磨角“叮叮咚咚”,花了半天做成一副简陋的棺材。有人跑到村上的一个小铺头买了元宝香烛和烧酒。沓老汉家里没有糯米,阿琼拖着疲累的身子跑了几家才借到二两,用来煮糯米饭。回来时,李石震问她家里有没有散钱,要给每个人封红包。无论是哪家办白事,主家要给来者每人一封红包,这样人家才不会把晦气带回去。来得急,自己那里还记得要带钱,也不知道沓叔还有没有钱剩在屋子里,阿琼说到到房间找找。阿琼知道沓老汉藏钱的地方---在床底下有一个小洞,沓老汉把钱用布包住放在洞里。阿琼在小时候和邻家的小孩玩抓迷藏时发现的。阿琼爬进去,找到钱,但是不多。这钱沓老汉本来是留给她出嫁时用的,后面拿来给李石震盖了房子。剩下的这点钱,他是预留着自己日后的身后事用。阿琼的眼睛又红了。找到了钱,还要有红纸。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自己装衣服的那个笼屉,从衣服底下翻出那卷红纸来。沓老汉从李石震屋里出来时,在门口对她说:“大姐啊(他叫老黄狗黄哥,叫阿琼大姐),沓叔就把你留下了。我在你的笼屉里放了一卷红纸,你回门的时候要记得把它带走,那是你的嫁妆。”没想到这会,红事的陪嫁之物此时作了白事之丧用。阿琼将一卷红纸剪成很多小长条,抓一把木薯粉熬了一碗浆糊,包起红包来。
李石震在外头忙个不停。他脱去沓老汉身上的衣服,端来水给他擦干净身体,脸上、脖子上、手脚上的泥渍,将他乱蓬蓬的头发梳得顺溜溜的,找来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几个人合力将他放到棺里,入夜了,屋里剩下阿琼和李石震,其他人就各自回家明早再来。
阿琼不会唱哀歌,也没有力气大悲哭丧,她只是垂着头一声不响。李石震那会还不没学会吹唢呐,也没能给沓老汉吹上一个晚上送魂。他只能时不时往香坛里点香烛、烧纸钱。
鸡鸣之前,棺盖被钉上,几个人抬起棺材往山头去,上坡时,前面的人抓不牢绳子,棺材往后侧,撞到了边上的一大块石头,棺材角的被磕掉了一小块。李石震心里头惊了一下。阿琼说要留在屋里给沓老汉守上三天,李石震要带她回家。不哭丧,不吹唢呐,现在连守夜都没有,阿琼怕外人说自己为女不孝,更怕沓老汉土下不安。李石震说:“火震连我叔的神位都不捧,现在却过得比谁都好!”李石震他不怕摸死人的手手脚脚,却害怕夜里那翻箱倒柜的鬼魅声。
“把黄哥带上吧。”阿琼舍不得这条老黄狗。
老黄狗蹲在地上不肯走,李石震只得拿一条绳子绑了它的脖子拉着它。走出一段路,李石震回头看,才发现这件小土房旁边就是一座小祠堂。他记得父亲李金生讲过,住在祠堂旁边的人都是绝后的命。这时,李石震在心里头暗暗地怨了一句:“这老汉,真不懂挑地方。”
李石震扶阿琼到床上躺下,屁股还没坐热,外面有人就嚷着要找他,是李姓的一位老叔公。
“石震呀,黎姓那边有人死啦,我们这边要有人过去。”朗村的这两姓人,虽然不亲和,但也没有仇恨到骨子里面去。在一些事情面前,他们还是会有同心合力的时候,例如一姓人办红白之事,另外一姓人总要派代表出席。这些代表也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去的,只会请有能说上话的人或者懂行能做事的人。李石震属于后者。
“叔公,你找其他人吧,我刚从外面办完事回来,想歇一会。”李石震一则对黎姓人淡如清水,二则办完沓老汉的事他也真是有些乏累了。再说,他也放心不下阿琼一个人在家。
这老叔公一听李石震刚办完事,说正好趁着手头热去给人家搭把手,说他子承父业,有出息。“无儿无女就是苦啊,一个人孤零零死在山上都没人知。”他红了鼻子,抹着眼泪。
“无儿无女?死在山上?李石震知道了,是九段指。
交春的这场雨水真是捉弄人,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没有喘过一口气。雨水夹带着末冬的寒气,侵入山上那间摇摇即倒的草房子内。屋内弥漫着一股湿草的酸味,九段指躺在角落那块潮湿的木板上缩成一团,咳个不停。门被风吹开了,两个膝盖不停地抽痛,她爬不起来去把它关上。她已经两天颗粒不进,她张大嘴巴,接住房梁上滴落的雨水。夜里风雨变大,房顶的草被吹落到地上,黄泥水从高处的山头上流下来,渗进棚内。“咔咔”,草房子倒了一半,草压在九段指身上。第二天,有人到河边放牛,看到山头的草棚塌了,赶紧回去叫人来。
草棚被人临时支了起来,棚子内没有多少人。黎姓人那边来了五六个,黎嘉仁是其一,黎星义也在。李石震压住胸中的怒火,尽力让这个可怜的女人走好最后一段路。
九段指不用人抬,也没有棺木装殓。她只用一张破席子裹住,埋在草棚被拆掉的地方。她是这个村里走了一丝不带的人。
前两天就看到了,加油连载啊!葛
回复 @编辑部: 谢谢葛老师😊
写得挺好!可以多注意一下过段分行。(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