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哎,你兄弟带回来一个疯女人。”秋仙对坐在门槛上的丈夫说。

  李火震正忙着摆弄簸箕里头的草药,没有搭理她。

  “他会不会突然跑回来说要分屋?”当初李石震分了出去的时候,秋仙心里积压了好久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现在李石震虽然找了个不正常的女人但也算是成了家,说不定哪天真的就会跑回来说要分个一房半厅的。秋仙不免担心起来,甚至后悔当初怎么就相信了他的口头之言,应该让他画个押才对的!秋仙在耳边不停地唠唠叨叨,李火震有点不耐烦:“得了得了,就算回来也不分给他!”他捧着一簸箕草药起身进了屋。

  那天夜里,梅久哭哭啼啼来到竹棚里找到李石震,吓得连话也说不清,拉着李石震就走。等到了屋里后进了房间,李石震看见李火震手里拿着大刀乱挥乱舞,明白发生了什么,心里不由得抽凉了一下。到哪里去找药引子呢?想来想去只有有一个地方可以找得到。

  第二天一大早,李石震就来到了屠宰坊的外面。坊里传出凄厉的惨叫声、磨刀声和吆喊声,混杂在一起,李石震在门外来回踱了很久,还是走了进去。

  “哎,你谁呀,不是坊里的人不许进来!”脚刚迈进门槛,李石震就被一个人叫住了。那人走上前来眯着双眼,拉开一条缝来把李石震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哦!李火震的兄弟?他早就不在这里干了,你来干什么?”老头把他瞥了一眼转身叫人送客。

  “我......来找你要一样东西......”如果病的是自己,他宁愿死也不愿意来求这个人。

  “嗯?什么?猪肉?你兄弟有本事,自己拿咯!”李石震压住心里的快要烧起的那把火,说:“是阳具......猪阳具。”

  “倒了,没!”不要说猪阳具,就是连一根猪毛他都不会再给他!那一斤多的猪肉不翼而飞,吓得老头彻夜未眠,总想着该如何补上这个大窟窿才好。要不是黎星义跑来告密,自己还真以为那一斤多的猪肉是“鬼给偷吃了”!老头马上带人去找李火震,决心要把那一斤多猪肉拿回来。

  就算拿不到“药引子”,李石震也不会跪下来求这个狗东西,愤愤地出了门准备走。

  “你是火震的兄弟?”李石震回头一看,是一个老汉。他光着膀子,瘦削的肋骨条条分明,腰间缠着一条油迹斑斑的布,肩上挑着两个大粪桶。

  李石震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我是陈作,在这里干活,和你大哥一样。你大哥的事我都听说了,他走了,我就少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陈作在坊里专门负责倒屎倒尿,每天天蒙蒙亮就到坊里,桶里装得满满的,要倒到沟渠里去。有时候还要帮忙清洗肠子内脏这些,一来二去,竟和李火震成了好友,两人常常趁着老头不在溜到屋后面卷了烟丝就抽。有时候,李火震塞给他一小包凉凉的东西---几钱半两的猪肉。陈作握在手里,问:“你们家呢?”“我们家人多,这丁点哪够呢!”陈作在心里头感激他。

  李石震将李火震的事告诉他,陈作半信半疑问:“那东西能治好你大哥的病?好,今天晚上你再来一趟,我帮你留着。”

  到了晚上,李石震在屋后的角落里头蹲着。月光下,屋角闪出一个瘦小的人影。“石震,石震......”陈作将一包湿漉漉的东西递给李石震,“收好,不要让人发现了.......”“嗯。”李石震将东西裹在腰间的裤头,借着月光抄小路回去。

  回屋后,李石震将猪阳具洗干净,切了用大刀柄捣烂成肉浆,放到瓦锅里面,也不知道放进去一些什么草药,熬了很久,最后隔了残渣,只剩下一碗黑糊糊的水。整间屋子充满着草药味和腥臭味,让人倒胃口。李石震找来一条绳子将李火震绑起来,秋仙见了问:“你哥的伤才刚好,又要他受罪。”“伤可以慢慢好,但病不能慢慢治。不喝下这碗药,这病好不了!”李石震让秋仙从后面抱住李火震不要让他乱动,他一手掰开他的嘴,端起碗将药猛地往里灌。李火震闻着这股熟悉又难闻的味道,猛地挣扎,嘴里骂着:“竹子都已经分给你了,不要再想着分屋!儿子是我的,老了也不给你送终......”李火震疯疯癫癫说了一大堆胡话,李石震来不及管,没有办法,只能拿来一根筷子撬开他的牙齿,将药使劲往嘴里灌。一碗药下肚,李火震的病很快就好了,但身体显然没有像往日那样健壮,说不到几句话就开始气喘,搬搬扛扛这些重活更没有力气干了。他知道李石震给他灌的是什么药,虽然治好了自己的病,但用的是那东西熬的,自己好像喝了那畜生的排液一样!他心里堵着气,对李石震有点恨起来。秋仙要他找点活干,一来打发时间,二来赚点家用,但李火震现在的身体不比以往,哪里能干得了什么?他自己思量着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得先治好自己的病。但家里的米缸都快要见底了,哪有钱买药?他只得自己上山去采一些药材,李金生生前有教过他一些认知药材的方法,他也还记得一些。他也开始摸索起配药治病的套路,慢慢地还有人上门找他要偏方来医治一些怪病乱症。

  不管是有意无意,李火震的疯话李石震是记在心里了。他又想起父亲李金生对他说的那番话:“石子呀,我们屋子不大,只有一厅一厨三房。你们两兄弟以后总是要分家的,免不了会因为房子的事而争吵。但不能大打出手,反目成仇。要记住你们是亲兄弟,要合心合力才不会被外人欺负呀......”李石震对父亲承诺:“叔,放心吧,哥比我大,他要什么我都不会跟他争。他不要赶我走就好......”分家了,他也真的没有拿走屋里的一砖一瓦。他想一辈子都住在那间屋子里,白天带着梅久出去,晚上在门口一边梳理湿漉漉的渔网一边听着狗吠声从村口传到村里。等到大哥进门后,有人把饭热好端上桌子,四个人围在一张小桌前安安静静地吃着晚饭。饭后,两人一起坐在门口的石墩上卷起两根烟边聊边抽,说一说小时候的事:父亲李金生扛着一个大砧板走在前头,他们跟在后面,脚下的沙石硌得脚底板生痛,石震走不快落在后头,火震背起他飞快地赶上父亲......夜深人静,身边的梅久睡得很安静。他抚摸着他的头,想着自己下半辈子就靠这个孩子,心里涌起复杂的感情。隔着一层木板,从隔壁传来低续的声音,像蚂蚁一样咬得他的心一阵瘙痒......“儿时同床,大了分家”,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是从那间屋子里面搬了出来,什么也没有带走。屋子不再与自己有关,梅久不再与自己有关,以后,他要过自己的生活了!

  从屋里出来后,李石震淌过河水,自己一个人来到山上。月色之下,两座矮矮的坟如同两个孤独的灵魂飘荡在空无一人的山头。田野上飘着缕缕轻烟,是无人管束的游魂。李石震躺了下来,睡在冰冷的坟面上。清冷的月光洒满了整个山头,底下的灵魂沉睡在干土里,地上的躯体清醒在月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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