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咚咚咚咚!”村里想起一阵响亮的铜铁声。屠宰坊的老头拎着一个铜盆边走边敲。

  “来啦来啦,大家都来看看偷肉贼啰!”李火震被人用麻花大绳团团捆住押到村里,就像往日他绑住那些大肥猪将它们抬到石台上一样,都是任人宰割。他的脖子上挂着那一斤多的猪肉,这挂猪肉就是他的“刑具”。大肥猪还会嗷嗷直叫替自己叫屈,为自己的命运作最后无谓的挣扎。但此时的李火震却只能低头不语。他没有理由反抗,因为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所作之事感到羞愧,再加上还没从挥刀伤人一事中平复过来,此时的李火震脑子里一片空白。麻绳和猪肉将他牢牢地套住,像上了刑拷一样。

  “咚咚咚!咚咚咚!”很多人听到敲打声一个个探出头,走出门来,发现敲盆的是一个不认识的老头,后面用绳子绑着被人架着走的人倒是很熟悉,就是村里唯一的屠户李火震!

  “咚!咚咚咚咚!咚咚!”屠宰坊的老头越敲越起劲,人们都感到奇怪,不晓得李火震到底干了什么事要被“游村”。要知道“游村”不是一件小事,被“游村”的人一定是干了难看的事!屠宰坊的老头在前面一路敲盆,后面的人死死地押着李火震跟在后面。他们带着他从村子的外围开始一直游,“咚咚咚”的铜铁声吓得鸡飞狗走,睡着的孩子都被吓醒。在周围转悠的狗嗅到一股浓烈熟悉的气味,“汪汪汪汪”地对着这群陌生人狂吠不止,龇牙咧嘴,形相凶恶。大白天,村里吵嚷嚷,不得安宁。天还在不停地下雨,地上泥泞不堪,一群人将整个村子的路面踩踏成一团乱糟糟的泥浆,到处都是坑坑洼洼。跟在后面看“游村”的人越来越多,觉得好奇,也想快点知道缘由。李火震就这样任由他们拖着一直从村外游到了村里,从村里又游到了村中,最后一行人在村中心的一棵榕树底下停了下来。

  这是一棵老榕树,敞开的浓枝密叶遮盖住整个围场中心,冬暖夏凉,遮风挡雨,蝉鸣鸟叫,最适合村里的人在底下歇息聊天,小孩嬉戏打闹。伸出去的枝干上又横生出许多的侧干,往下不停地长,扎进地下,变成一根根柱子那样支托着粗硕的树身。条条树须垂下来,倒挂在半空中,帘带一般。底下的树根长成一个环抱的手臂形,左右成一个弯拱状,正好成了天然的神台,供村里的人烧香拜佛。村里最年老的人也说不上这棵树的具体生长年份,记忆以来就在了。话说是很久以前,从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飞来一只从未见过的鸟,赤红的羽毛,只有一条腿,但特别粗大。它的嘴里衔着一大一小两颗种子,一路不停地飞,没有停息过。烈日当空,它飞过太阳底下,羽毛差点被烧掉;雷雨大作,它穿过重重云层,翅膀沾满了雨水。它翱翔于天际,盘旋于半空,飞过很多地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满意的地方。有一天,它看到下面流淌着一条蜿蜒迂回的河流,岸上水草丰美,绿树成荫。这个地方三面环水,地势平坦,像浮在水面上的一块翡翠,周围的一切润泽着它。它在这个地方的上空盘旋,忽而张开嘴,口中的种子就被风带走了,大的那颗落在了在“翡翠”的中央,小的那颗被吹到一个山头上。两个不同的位置各长出了一大一小两棵树,一棵木榕树和一棵相思树。飞鸟不停脚的飞,早已是力气耗尽,阳光的灼烤和雨水的冲刷将它的眼睛彻底破坏,它带着一条单腿和失明的双目坚持着把这个地方从外到里飞了一遍之后,最后从高空中俯冲下来.....

  李火震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上虚汗频出,脸色发青,嘴唇干焦,旁边的人使劲掐住他两边的肩膀才没有让他倒下。“咚咚咚!咚咚咚!”“各位乡亲你们好呀,我是镇上管屠宰坊的。我呀,是来抓偷肉贼的......”老头将事情从头到尾一字不漏说了出来,每一个人都竖起耳朵听得十分认真,最后终于知道了“游村”的前因后果---老实巴交的李火震偷了公家猪肉!这件事就像往沸水里投进一颗炸弹,顿时炸开了锅。

  “怎么会呢?这么老实胆小的人,搞错了吧?”

  “难说,这年头,猪狗都吃不饱,更何况他们家这种光景!你看,猪肉都挂脖子上了,还有错?”

  “哎......”一时,人群里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者议论纷纷。

  “我也没想到这么老实的人会做出这种丢人的事来呀!各位乡亲给出出主意,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才好?”老头的眼睛拉开一条缝来,竖着那对蝙蝠耳等着众人的提议,心里却已经暗暗地有了一条计。

  “偷东西,吊树上!”有人愤愤地说。这是一个“酷刑”,把人双手捆住吊在树上,一吊一整天,被吊的人放下来之后几乎是奄奄一息,从阴曹地府走过一趟回来一样。

  “太残忍了吧,毕竟是自村人,陪个礼道个歉就算了吧。”

  “这可不行,偷公家的肉本来就是大罪,不能这么轻易就算了.....”

  “那还想怎么样?要把人弄死?”人声中拉出长长的一句。大家回头一看,是黎嘉仁,后面还跟着一瘸一拐的秋仙。

  “村长来了......”大家让出一条道来。黎嘉仁拄着一根亮漆榕木拐杖,撑着一把黑色帆布伞步履蹒跚从后面走到前面去。驼背弯腰的他银发白眉,下巴坠着一撮胡须,鹰钩鼻,木犀眼,脸皮皱薄如纸,穿着青衫长裤,黑面白底绒鞋。

  “你是哪个?”屠宰坊的老头打量着眼前这位让众人开路的人。

  “我是这里的村长。谁让你随便绑人游村了?”早上,黎嘉仁刚起来,正打算弄两个小菜下酒,黎星义从外面闯进来,手上血肉模糊,一大早见了血,但嘉仁急急问了一句:“什么事?”

  黎星义暴跳如雷:“我要宰了李家那两兄弟!”

  “李金生的两个儿子?”

  “除了他们还有谁!这两个杂种!”黎星义一说,黎嘉仁才知道掘坟伤人的事。“叔,你一定要帮我出这口气,我咽不下!”

  “谁叫你去碰灰?没用的东西,比你爹差远了!自己想办法!”

  黎星义蹲在地下想了一会,凑到黎嘉仁的身边嘀咕了一下,问:“叔,你看这个办法怎么样?”黎嘉仁听完后眉头一挑,说:“不要搞得太难看。”

  “叔你放心,保证办得好看!”黎星义像得令的士兵一样神气地走了。看着黎星义离开,黎嘉明叹了口气:“两父子一个样......”

  到了中午,黎嘉仁躺在竹藤椅上午睡,手里摇着一把大蒲扇,赶着头上的苍蝇蚊子。四月的春天是一个催人入眠的好时节,小雨微微,凉风习习,听着雨水从瓦檐上滴落在天井中,断断续续如同悠扬的二胡声。“咚咚咚!”熟睡中的黎嘉仁听到一阵熟悉的响声,这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嘉仁伯!嘉仁伯!”秋仙拖着那条瘸腿想走也走不快,心里的急火越烧越旺。

  “怎么了,秋仙嫂?”黎嘉仁的老婆子放下手中的针线问惊慌失措的秋仙。

  “嘉仁婶呀,我家的那个出事了......嘉仁伯才能救他呀!”半醒半睡的黎嘉仁听到外面有人哭哭啼啼,被吵醒了,欠身爬起来,睡眼惺忪走到外面问:“谁哭呀,想清静一会都不行.....”

  “嘉仁伯,实在不好意思,我家那个出事了......”黎嘉仁这才看清来的是秋仙,心中便明白了几分。“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是......”黎嘉仁话到嘴边立马又吞回去了。

  “嘉仁伯呀,屠宰坊的人绑了他正在游村呀!”

  “咚咚咚!”铜铁声从村中央传来,黎嘉仁这才知道真出了事。黎嘉仁只知道黎星义去了镇上的屠宰坊告发李火震偷肉一事,却没想到会把屠宰坊的人引来了,现在还闹得这么大。黎星义是自己的亲侄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自己毕竟还是一村之长,重大事情面前恰好是露面的最佳时机。

  “走,我们去看看。”黎嘉仁拄着拐杖往大榕树的方向走去,秋仙紧跟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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