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火震一到村口,各家各户的狗都不约而同狂吠起来。狗的鼻子灵敏过人,老远就嗅到村外那股渐行渐近的肉腥味了。听到狗叫声,秋仙就赶紧把饭菜端上桌等着丈夫进门。
“哟,今晚有鱼吃?”门侧传来“铛铛”的响声,接着闪进一个人影。
“哥,你的鼻子都快赶上村里的那些狗了。”
“哈哈哈哈,什么时候捉的鱼?”
“下午。”
“嗯,真行。”李火震拍了拍李石震的肩膀。秋仙拐着脚过来帮丈夫脱下那把系在腰间明晃晃的杀猪刀,挂到墙上的木钉上。李火震洗了把手,一家四口就坐在饭桌边安静地吃起晚饭来。
晚饭过后,李火震搬出一块褐色的磨刀石坐在门槛上磨起他的那把又弯又尖的杀猪刀来。父亲李金生去世之后,李火震跟了村里的一个叔父学会了杀猪,后来技术越学越精,成上了镇的公社屠宰场的“第一屠手”。他往磨刀石上泼了点水,一头“霍霍”地磨起刀来。李石震在屋外弄着竹竿上的渔网,打完鱼回来就忙着杀鱼,根本没来得及把网散开,任由它湿漉漉地不停往下滴水。这副渔网是父亲李金生留下的,算是一件家传之物,李石震特别爱惜它。
秋仙瞥了一眼门外的小叔子,碰了一下丈夫李火震的手肘说:“哎,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李火震头也不抬,把刀翻过来继续磨着另外一面。
“你看,小叔子他也是时候该再成个家了。现在梅久大了,房子又不够住,总不能两叔侄一直窝在一张床上吧。”
“你这是什么话?要把石子赶出去的意思么?那是我兄弟!”
“兄弟又怎么样,大了总要各有各的家,不能老这样住在一起,多不方便.....”秋仙说到“不方便”时脸一下子臊红了,李火震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两间房中间只隔了一层木板,夜里夫妻俩在床上的那些声音动作,李石震在另一边听得一清二楚。有时候,半梅久夜被吵醒问睡在旁边的李石震:“二叔,是什么在叫啊?”李石震用被子捂住侄子的耳朵,说:“野猫的声音,睡吧。”这些声音却像无数只虫子一样一直往自己的心里钻,咬得整个人直痒痒的。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梅久在饭桌上说:“婶,昨晚我听到有很奇怪的声音,二叔说是野猫来的。”夫妻俩听了脸上顿时像火烧一样,都默不作声,李火震操起杀猪刀出门去了,秋仙走进厨房去。
“你别顾着磨你的刀,得想个办法,再亲的兄弟也不能长住在同一个屋里。”秋仙推了一下丈夫的。
“行啦行啦,知道了。”
秋仙一把抽走了李火震手里的刀,拐着脚回房去了。李火震叹了口气,走到院子里来。
“石子,渔网弄好了?”
“哥,你还没睡?”李石震转身看到了李火震。
“还早呢,我们兄弟俩聊一会。”
“好咧。”两兄弟就各自找了一个石墩坐了下来,卷了一根烟,用火柴点燃“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石子呀,哥跟你说件事。”李火震吸了一口烟,将烟从口中长长地吐出。
“什么事?哥你说。”
“石子,你看呀,我们的爹已经没了这么多年。”李火震低下头去吸了一口手中的烟,“我病的那大半年,家里全靠你在支撑着。要不是有你,我也早到阎王爷那里去了。”李金生下葬那天,本该是由长子捧神位的,但李火震病得昏迷不醒,只能让李石震暂为戴孝。下葬回来的那天夜里,李石震躺在床上一直没有睡着。迷迷糊糊之中,他听到父亲的房间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起初他以为是老鼠半夜出来找吃的,想爬起来,正当他准备翻身下床的那一刻,他明显听到了人体的呼吸声,而且还是那么的熟悉,可是父亲已经在山上了!李石震怕得浑身发抖,从头皮一直麻到脚底,被电过一样。他赶紧用被子把整个头都给蒙住了,不敢喘气,吓得浑身哆嗦。半醒半睡之中,他听着这种翻找的声音和呼吸声隐隐约约一直持续到了天明鸡啼之时才消失。很快,他又被一阵疯狂的叫声给惊醒了,声音是从隔壁的房间传出的。他来到李火震的房间门口,吓得简直说不出话来:醒来的李火震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张牙咧嘴,撕扯着被单蚊帐,又哭又笑,眼泪鼻涕一直流到嘴边,满脖子都是。李石震不知所措,只能使劲地摇着李火震:“哥,你怎么了,怎么了?!”李火震哭哭啼啼闹了一会后翻了一下白眼,又昏迷过去了。李石震赶紧去找了一位帮忙抬棺的年长叔伯,把夜里听到的和早上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那位叔伯一听,先是沉默,然后愧疚地说:“石震,叔伯们对不起你们呀。”原来,李金生下葬的那天,因为路面湿滑,抬棺中有人不小心一滑,“砰!”木棺的一角重重地撞到了地面,黄泥水飞溅到油红色的棺木上,抬棺的人吓得面如土灰。据说抬起的木棺还没到下葬的点数就碰到了地面是极不吉利的,死去的人就会回来“闹屋”,最长会闹够七七四十九天。李石震曾听父亲李金生讲过,但那时李石震还小,只是把它些当作是大人吓唬小孩的来听,没想到还真的有这种事。“那怎么办呢?我哥他......”“估计是受到了惊吓。这样吧,你去找九段指问一下。”李石震匆匆忙忙跑到村西外去了。
九段指是村西的一个神婆,长年独自住在一个小山坡上的草棚里。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又没留下一儿半女,娘家那边嫌她晦气,一个年轻寡妇只得独守着空房。丧夫以来,独居在茅草房里,懂得打卦算命。走上山坡头,李石震一眼就见到了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妪坐在草房前抽着旱烟,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已经被熏成烟黄色,仔细一看,才发现左手是只有四根手指,缺了小指,所以被人们称为“九段指”。李石震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大娘,九段指抬起干涩的眼睛看了看来人,露出稀疏的几颗黄牙咯咯地笑了。李石震向她道明了自己的来意之后,她就开始捏指掐算起来,闭目缄口,一会过后只说了八个字:“设位供奉,办事冲喜。”李石震半信半疑地看着那只残缺不全的左手,点点头回去了。按照九段指的意思,他把李金生原来的房间收拾一番后,在里面供奉起了李金生的神位。说也奇怪,从那以后,李火震在白天闹腾得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了,但半夜里还是会突然醒来,有时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把大刀,发了疯似的,舞着刀在墙壁上乱砍,李咬牙切齿。石震过村走巷寻医问药,听人说猪的阳具可以治这种疯癫病,他就每周几次跑到镇上去抢买一些这种“药引”,就这样一直奔波忙碌了半年,李火震逐渐恢复了正常,体格也变得比以前强壮健实了很多。李石震想起九段指交代的事情中还有一件事没有办,但家中白事之哀还未过去,哪来的喜事相冲?一个叔伯说:“给火子娶门亲吧,也是时候了。”李石震便开始找人托媒说事,半年后媒婆帮忙物色到邻村一个瘸脚的姑娘,名为秋仙。刚开始秋仙是不答应的,觉得自己瘸了一条腿自然不能要求什么,但一想到往后要跟一个疯癫的人过一辈子,从知道亲事的那天起开始以泪洗脸,跪下来扯着父亲的双脚死活不愿意出门,最后还是被媒婆和婶母拽着出了门。婚后,李火震的疯癫病不见再发,反倒干起了挥刀弄斧的活---成了一名屠夫。不久后,秋仙生了一个男孩,取名“梅久”。
“哥,不说过去的,现在我们能够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李石震对现在的生活感到很满足。
“石子你也是时候要成一个家了吧?”李火震用力吸了一口烟,终于说出了这句在喉很久的话。
“成家?哥,我没这个打算。”李石震三岁大的时候,按照村里“三岁定亲”的规矩给定下了一门亲事。定亲那天,李金生和那女孩的父亲两人替这两个还穿着开裆裤的孩子相互交换婚约之后,李金生烧了几只青蛙,舀了几两黑米酒,两位农民汉坐在小圆桌前谈直到天色破晓。只是那女孩子长到七八岁的时候生了一场病没了。虽然没有办过过门之礼,但定了亲女方已经算是男方家的人了,人鬼都不能再要回来。女娃被用一张席子裹住送到李金生家中,李金生在山上开了一块地就地安葬。李金生找过九段指给李火震算过一卦,九段指说李石震像六月的日头,火辣辣的,命中注定得相克几个。
“免得再害了其他人家的女儿。”李石震挠挠后脑勺。
“老了咋办呢?”李火震担心起他日后养老送终的问题。
“老了?有梅久咯,我当他是亲儿子了,老了让他给我捧神位!”看到李石震笑得像网住了大鱼一般,一脸的满足。李火震不再说什么,喉咙像卡住了鱼刺一样。
前两天就看到了,加油连载啊!葛
回复 @编辑部: 谢谢葛老师😊
写得挺好!可以多注意一下过段分行。(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