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你看,鸟窝!”
大榕树下,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仰着他的脑袋,穿着一条开档裤,露出他的“小泥鳅”,指着树上的鸟窝呼叫着不远处的李石震。
男孩叫梅久,是李石震的大哥李火震的儿子,李石震将他视为亲生。母亲陈李氏在产下李石震的那个晚上血流不止死在床上,李石震连一口奶都还没有吸过。两兄弟从小跟着父亲李金生,一家出入只有三人而行。父亲李金生父当母用,一个鳏夫只能粗糙地照顾着两个儿子,出门在外总是把两个儿子带在身边,尤其是外出帮人做厨的时候,李金生扛着一个重重的砧板走在前头,兄弟俩跟在后头,下山的野猴子一样,嬉戏打闹,手足不离。李金生的厨艺是远近有名,方圆之内的红白之事,人家都会上门来找他,下厨算卦、修容吹唱、抬棺收骸,他件件能做到无人挑错。带上两个孩子也能使他们在那个温饱不足的年代能够暂时填饱一下空瘪的肚子。一副还算健朗的身躯,李金生掐指算了算自己约摸能够干到抬不动棺木的那一刻。一日,一同抬棺的几个人笑他:“金生,日后你可不要鼓鼓胀胀地就进去了,累死抬棺的人!”一个女人在河边洗衣服,踩到了石头边的青苔,脚下一滑,整个人掉到了河里。过了晌午还不见回来,家里人来找,只见洗衣盆倒扣在石头上,一些衣服悠悠地在浅水中飘着,赶紧喊人到水里去捞。日落时,拖起来时,整个人像吸饱水的棉被,摆在草地上软鼓鼓的,肚子里灌满了水,还有一个七个月大的胎儿。
“嘿,你放心,我算过,能活足八十五!”说完,李金生才意识到这是命理里最大的禁忌。李金生的父亲活着时,和人打赌,说自己一定会在六十岁抱上孙子,最后却输给人家半斗米。临终前,他嘱咐李金生一定要把欠人家的半斗米还清。
“要真是一样,那就是命了。”命有既定,李金生算准了别人,却算错了自己。
在李石震十六岁的那年,夜里下了一场大雨。“屋漏偏逢连夜雨”,雨水如灌从瓦片洞眼里流下来,滴滴答答落在几平米的瓦房里,落在屋内,地上形成一坑一洼的积水。病了的李火震蜷缩在木板松散的床角,雨水从屋顶上飞溅下来,打湿了破烂的蚊帐,整个帐顶像水帘洞一样水雾盖顶。李金生冒着雨搬了一架竹梯“噔噔噔噔”爬上屋顶,借着闪电的亮光开始收拾残损的瓦片,在漏水的地方补上几块瓦片,将移位了的瓦片小心翼翼地拉回到原来的位置。在下面扶着梯子的李石震淋得浑身湿透,但丝毫不敢马虎,两手死死地拽住梯子的两边。黑夜里,雨开始变得没了忌惮越下越大,黄豆大小的雨滴敲打着脆薄的瓦片,噼啪作响;天边的闪电长长地扫过夜空,煞白的电光令人头皮发麻;轰隆的雷声震得屋顶上的李金生手脚并抖,如同墙角下那株被风雨吹刮得左右摇摆的小草。细密如网的雨丝黏满了睫毛,李金生的双眼被雨水蒙住,慢慢地看不清,看不到了。“砰!”一团黑影从屋顶边沿翻了下去,快得让人看不清到底是瓦片还是乱窜的夜猫。只有底下的李石震知道掉下去的是什么......
潮湿的屋内似乎被水淹过一样,泥泞不堪的地面上平放着一副旧木板,隔离着底下一坨一坨的泥浆水。李金生躺在木板上,嘴唇发紫,脸色煞白,头部的血水混着雨水黏附在脸上,两眼紧闭。看着父亲如同风吹瓦片一样从屋顶上翻下来,十六岁的李石震吓得失了魂,急匆匆跑着去敲开了几家较为亲近的叔伯家的门,呜呜地哭着说不清事情,一路拉着他们跑到家中,大家一见李金生这情状都摇头叹气。后半夜,李金生用僵硬的双手拉住李石震,口齿不清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我们本不该在这里......种着稻,喝着水的......你们兄弟俩个要同心......”李石震还未能来得及悟出其中的意思,李金生就咽了气。
倒了一晚上的瓢泼大雨终于肯停下来喘口气,天空中飘着一缕缕雨丝。这些年跟着父亲走南赶北,虽然没有把他那套办事的手艺学得完全精,但李石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给李金生擦过一遍身子后,脱掉他了原来的那套衣服,找了一套干净的换上,再套上一双新的草鞋。编草鞋是李金生的另一手绝活,草鞋都编得细密扎实,买的人赞不绝口。草鞋子卖得都不贵但李金生却舍不得穿,没想到最后能够穿上自己编的草鞋。李石震扯了一张已经甩边的草席把李金生整个人包起来,裹得像粽子一样。他从角落里找来一堆零散的木板,摘掉面的黑木耳,拿锤子“咚咚咚”钉成一副简陋的木棺,将裹得严严实实的李金生放进木棺里头,钉上最后一颗钉子的时候,李石震就再也见不到父亲,成了无父无母的了!几个叔伯合心合力,大家抬起棺木一起到山上去。一夜的雨水将山路冲洗得十分光滑,路面滑溜溜的,抬棺的人好几次险些摔倒。在上坡的时候,后面有一个人一个踉跄,把木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大家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立马抬起棺木继续往前走,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是忐忑不安的。“石震呀,要把你父亲安葬在哪里才好,这个我们都不懂呀!”一位上了年纪的叔伯摊着双手问。“就那个方向吧,有个树桩的地方,那是我家的地。”大家都不懂这些风水之事,也就只能遵从子意了。从此,那个曾经长着一棵古树的地方就垒起了一座新坟。李金生走后,两兄弟开始了他们相依相辅的生活。
李石震正在竹林里砍竹子,听到梅久的喊声,放下手中的大刀赶紧跑过来:“哪呢?梅久,在哪呢?”
“二叔,在那里,那里!”李石震顺着侄子梅久指的方向望去,在密集的枝桠间果真是有一个鸟窝。
“嘿,二叔给你拿下来。”李石震像个机灵的猴子一溜烟爬到爬到了树上,把鸟窝一手抓着跳回到地上,将鸟窝放在男孩的手里,拍拍男孩的后脑勺:“回家去!”
“嗯!”小男孩捧着鸟窝笑嘻嘻地走了。
“婶,你看!”梅久举着鸟窝给他的母亲秋仙看。
坐在门槛上的一个女人一只手撑扶着地面站起来,拄了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问:“带什么回来了?”
“鸟窝,你看,有鸟蛋呢。”梅久把鸟窝里的四五颗鸟蛋掏出来给秋仙看。
“你又去爬树了是不是?”秋仙举起拄拐就往梅久的身上打,右脚一瘸一拐的,梅久猛地躲到李石震后面,窝中的鸟蛋被抖出来一个,“啪!”一小滩黄色液体在地上开了花。李石震用手护着身后的侄子,笑嘻嘻说:“嫂子,鸟窝是我摘下来给他,男孩子玩一玩没事!”
秋仙却不依不挠地骂:“净学些不正经的!以后不许再去了,回屋写字去!”一把将梅久从李石震的身后拉出来,拖着往屋内走。
李石震朝着屋内问:“嫂子,今天吃什么菜?”
“没菜!”秋仙没好气地继续骂着:“带坏我的儿子,还想着吃......”
“那,嫂子,我去网些鱼回来做菜!”李石震抱起挂在竹竿上的渔网往河边走去。
前两天就看到了,加油连载啊!葛
回复 @编辑部: 谢谢葛老师😊
写得挺好!可以多注意一下过段分行。(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