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得十分具有规律性，仿佛潮声起起落落。空气中充满了饱满的水分子。车灯映在地面的积水里，有一种扩散的潮湿的美。仿佛浸染了浓墨的一笔。行人似在纷杂的行走着，仔细观察却能发现其中存在的某种万物相同的规律。大约万事万物都存在一种隐藏的秩序。美是有秩序的。丑陋也是同样如此。年年有四时，日日含昼夜。这个透明的机构处处都存在井然有序的齿轮。齿轮无处不在的转动着，保持着世间的绝对平衡与优美。就是这样。他收了手中的伞，胡乱想着，推开了那扇蓝色的门。

　　“好久没有来了呢。”老板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令疲惫不堪的他十分慰藉。

　　“是啊，很久了呢。”森木感叹道。想想事情一件件接踵而至，令他连半刻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然而即便他疲于奔命地独自战斗着，却依旧连一点胜利的曙光都不曾遇见。

　　“要吃点什么呢？”老板问道。

　　“一份牛肉拉面。”森木太累了，便随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天开始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他望着窗外的雨幕，只觉十分伤感。

　　猫却突然醒过来了。样子十分虚弱。猫的边缘已经开始变得半透明起来，隐隐约约的，像一个瘦小的影子。

　　“感觉怎么样？”他问猫。

　　猫只是摇摇头，不讲话。

　　“想吃点什么吗？”森木又问。

　　猫这次连头也不摇了，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的雨幕。

　　“……拉面。”猫闭了眼睛，过了好久才又十分疲惫地讲道。

　　“好。”森木忙穿了衣服，将猫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带了伞下楼打车。

　　他不禁又叹了一口气，起身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拿出烟刚点上，老板就过来了。

　　“请慢用。”老板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面，像个老朋友一样讲道。

　　“谢谢。”他由衷地说道，感觉已经快干涸的心灵终于有一些缓和。

　　待老板走后，他极其小心地取出了猫。

　　“拉面哦！”他故作轻松地说。

　　猫伸出脑袋勉强吃了两口，便摇摇头，拒绝再吃了。回到森木口袋里，猫又再次睡了过去。

　　他只觉胸口苦闷异常，似有大锤在一遍遍的击打。恐惧始终不肯远离，情况一直在恶化。他叹了一口气，来到了前面。

　　“再来一瓶啤酒，一碟豆干。”他哑着嗓子对老板说道。

　　“感觉您很疲惫呢。”老板一边给他装豆干一边十分关切地问道。

　　“遇见了件十分棘手的事情。”森木叹气幽幽地讲道。

　　“如果方便的话，讲来听听，兴许可以提供一些帮助。”老板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来。

　　“在找一幅无论怎样也必须找到的画。”森木索性站在那里仰头喝下啤酒。冰凉的液体苦涩异常，却并没有将喉咙里的恐惧冲刷干净，反而更添几分烦恼与焦虑。

　　“具体呢？”老板将装满豆干的碟子放在森木面前，十分认真地问道。

　　“一幅关于猫的画。白色的猫，左耳尖有一点颜料。”森木描述着，而此刻猫正虚弱地躺在他的口袋里，奄奄一息。

　　“哦，可知道画的名字？或者作者的名字？”老板又问道。

　　“一个也无。”森木摊开双手，苦笑着说道。

　　“那可难找哩！”老板的食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可有时间限制？”过了一会儿老板又问。

　　“越快越好。”他不自觉地又焦虑不安起来。

　　“这样迫切啊！”老板摇摇头，可能连他也觉得十分棘手，“大约他知道一些什么。”老板突然想到似的，笑眯眯地指了指一个坐在墙角的年轻人。

　　先前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加之自己并未留意，竟没有看到墙角还坐有人。

　　他望向老板指的那个人。只见他穿一件藏蓝色竖条纹衬衣，里面是一件皱巴巴的灰色衬衣。深色的牛仔短裤上还沾有一点柠檬黄的颜料。桌子下面伸出懒洋洋的两条晒得略黑的腿，脚上是一双咖色的人字拖，大拇指十分夸张地露在外面。年轻人的面孔他十分熟悉，那张过分阴郁的年轻面孔即便只是见了一面，也是很难忘怀的啊。

　　年轻人似乎是自己独自过来的，并没有其他同伴的样子。只见他点了一份老醋花生，一份酱牛肉。桌子上还放有三瓶酒。他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只是闷闷地喝着酒。

　　“他是画家？”森木转头问老板。

　　“倒也还没到画家的程度哩！只是十分有天分的那种孩子。有次他大概高兴，多喝了两杯酒，便罕见地拿出新作让我们欣赏。那是一幅十分抽象的画。线条凌乱不堪的纠缠着，色彩相互胡乱碰撞着，一块一块的，却十分奇怪，有一种鲜明的含义在表达，果然是十分……”老板摇摇头，似乎在挑选合适的字眼来形容，“大概就是那种正在耐心雕琢的璞玉吧。”

　　“是画得不好吗？”

　　“不好说，大概缺一点什么。我也不太懂画，只是说出自己的感觉。”老板笑着说道。

　　森木思忖着，向老板道了谢便向年轻人走去。

　　“您好，听说您对画作有一些了解……”

　　年轻人没有讲话，只是沉默地喝了一口酒，并没有任何要搭腔的意思。

　　“您知道一幅关于猫的画吗？左耳尖有颜料的那幅。”森木不得已，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年轻人置若罔闻般，用筷子夹了一粒花生，丢到嘴里后才慢吞吞地说道：“不知道。”

　　“谢谢。您的那幅画似乎很有趣呢。”森木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一边注意观察年轻人的眼睛。

　　年轻人的眸子不易察觉地亮了一下，在那张长满青苔的脸上显出一种十分耀眼的光亮，像是要迸裂出太阳一般，然而很快又黯淡下去了，继续归于一种深不可测的荒芜中。

　　“只是似乎缺一点什么呢。”森木原封不动地搬运了老板的话。这的确是很大胆的冒险，也是十分拙劣的伎俩，然而也是最后的王牌。只要对方十分冷静谦逊，他的计策便会失败。然而他必须要赌一把，利用这个年轻人那不可一世的傲慢。他当然连见都未见过那幅画，怎么可能知道缺了什么。但是，此刻他唯有一赌！

　　“你懂什么！”年轻人果然按耐不住了，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眼睛里似乎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森木双手抱胸，微笑着看向那个年轻人。他知道这种态度必然会激怒对方。

　　“你这个庸碌的人怎么懂画！你连画的万分之一的美都未曾领略过，不过是如绿头苍蝇一般嗅着那些夸夸其谈自以为是的画而已！你知道什么是美吗？”年轻人如同一只愤怒的野兽一般，随时都有扑上来的可能。

　　“那幅关于猫的画也是这样一幅画吗？“他立刻乘胜追击。

　　年轻人却扭过头不去看他，然而森木还是从年轻人颤栗的肩膀感受到了一种十分剧烈的情绪。“不过是一幅胡乱完成的涂鸦而已。”良久年轻人才缓缓说道。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却溢满了无法抑制的痛苦与绝望。

　　“请告诉我那幅画的下落。”森木不急不缓地说道，心情却似在茫茫海上航行数月，终于可以准备安全着陆的船舶一般，有着一种即将水落石出的释然。

　　年轻人的面孔登时如同雪光一般煞白，难以置信似的，仰着迷惑的面孔，不解地望着森木。

　　“请您一定帮帮我！”森木十分诚恳地说道。

　　年轻人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脸色十分不好看。嘴唇似乎害怕泄漏什么秘密一般紧紧抿着。眼睛里的光明明灭灭，反反复复。年轻人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伫立在那里，脸上有一半投射下来的阴影，另一半却是黄色的灯光，使他的面孔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如同一尊石像一般。他似乎在和什么挣扎，又似乎在舍弃一些什么。突然他随手撕下一张报纸，在报纸的空白边上飞快地写下了一个地址，塞给了森木，便仓皇失措地消失在了瓢泼的雨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