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跟踪的第二晚，莫君才回来。我不问什么，他说昨天去出差。还有不到一个月，他就走了。我们就要散了。他的解释挺多余。他提了提手里拎的，说绿豆糖，这几天热，去去火。说着他已经叫小河出来了。小河见了甜品笑得合不拢嘴。他进去洗澡时，我二话不说将甜品倒进垃圾桶。小河扯脖子皱眉头地回房了。他知道妈妈生气的时候是不能惹的。

　　睡觉那会，房间的昏暗给了我勇气开口。我半转过身，他穿了件白色背心和短裤，没盖被子。我说小心半夜着凉。他说天气这么热，上火还来不及，哪那么容易着凉。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定是不耐烦的。我问他明天要上班吗？他没说话。后天呢？没说话。大后天呢？还是没说话。

　　不说话代表这些问题压根不是问题，压根可以靠当事人转转脑子想出答案：当然是周末不上班了啊！

　　“周末你带小河去玩吧。”他问我呢？我沉默一会儿，说，“我可以去吗？”“你是小河的妈妈，你不去谁去？”这个回答弥补了那晚的失眠。

　　到了周末，我咬着下唇，掩着肚子。他拉着小河的手，“没事吧？”“我说没事。”在门口换鞋，我蹲下，两腿紧紧贴着胸。我先看见小河的脚，再将目光调上去。小河穿了新衣服，爸爸妈妈好久没带他去玩过了，两只小手禁不住在微微甩动。而此刻妈妈的样子令小河似乎扫兴，小河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抱了抱他，揉着他的头发，“妈妈的确不舒服，看来今天你只能和爸爸去玩了。”

　　小河说他也不去的时候，眼泪差点要不争气了。一是感动，二是心中有愧。对不起小河，是妈妈辜负了你，由始至终。最后我成功劝小河出门。莫君在离开时让我好好歇息，可能是昨晚的绿豆糖对我太寒，受不住。我点点头，可能是。

　　门完全关上，早上十点。到V小区，10栋，1855，已经十二点。

　　我按了三下门铃。没人应。按到第五下，我准备放弃，转身时听见门开的声音。

　　是那天的小女孩。她问我找谁。我想了想，说找她妈妈。她问我认识她妈妈。我马上想到，这是个很机灵的女孩。我说我是她妈妈的同事。

　　她刚要关门，因为她妈妈没有工作，何来同事。而门关到本路，是因为她妈妈出来了。小女孩一骨碌地抱进她的大腿，像在说我的坏话。她摸摸她的额头，说外面热，赶紧进房里。小女孩懊恼地听了她妈妈的话。

　　很好，现在就剩两个女人。

　　这是个看去比我年轻的女人，在家还要描眉毛涂唇彩。两条腿就那个私密部位不露其余全袒给你看。手脚指甲上的蔻丹是骚红色。你将门虚掩后，请问我是谁。

　　我冷不防地扑哧一笑。我是谁，哈，反正我不是狐狸精！

　　“我是莫君的妻子春秀。”

　　“什么？”你装什么二丈尼姑，你头发多着呢，脑袋里净不三不四着呢。

　　“我是莫君的妻子春秀。”

　　你依旧像听不懂。你看着我笑。你问我笑什么。

　　莫君要知道他爱的是这么个愚不可及的女人，大概会后悔提出来和我离婚。

　　然后你问我是真的吗？

　　“我也希望不是真的。你可以让它不变成真的吗？”大概我的双眼很大，眼球的红血丝惊悚地放大在她面前，她马上相信得捂住嘴。

　　我问她多久了？在一起多久了？

　　走廊四壁是反光的瓷砖，一句话砸过去可以弹回几句话的音量。她上前，身体立马僵硬，拖我牵我都不妥当。最后她想起自己还有嘴。

　　“下楼谈这个，行吗？”行，在你死之前，我春秀满足你这个愿望。

　　她引我走到小亭。菁菁绿树绕着小亭，对着风口，凉快得恰恰好，是个不错的私人谈话场所。这女人对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尽量让它舒服地偷偷摸摸，对偷偷摸摸她已是轻车熟路。偷情偷男人的心偷习惯，才会一脸麻木，所以此刻她的惊愕十分欠缺说服力。女儿都三四岁了吧，你的经验至少不是职场小白。在我面前站着的，可是高级狐狸精。意识到这点，我精神很快抖擞了。

　　“我不用坐，我劝你也别坐，这种时刻谁坐都是硌屁股。”我在心底为我的冷静刻薄鼓掌。

　　“我们的女儿四岁。”

　　我坐下了。不由自主地。或者说，是跌进那石头椅上。

　　四岁，那你们至少在一起有五年！五年。我脑子马上回到五年前。那时候欠债了吗？没有啊。那时候莫君有任何异样吗？

　　“我和他快十年了。”于是你也跌进了椅子上。你不可思议个屁啊！你眼圈有什么资格红！你双手掩住脸，肩膀缩成两个山峰。你的羞愧与难受不像假的。高级妓女戏没这么深。不然奥斯卡没你份真可惜。

　　我马上想到什么，脱口而出，“他没告诉过你？”

　　喂！你别顾着哭呀！“你说啊！”

　　你不说也没关系，你还这么年轻，糊里糊涂就当了小三，被男人骗上了床搞大了肚子，现在还要面临不知底细的情敌的严刑拷打。要在这么短时间内啃这么大块骨头，的确太为难你。

　　所以我在替你说，“从你认识他这个人时候，就不知道他外面有一个完整美好的家庭对不对？你嫁给他时，他肯定让你不要铺张浪费，婚礼一切从简是不是？难道你没怀疑过他整天出去，不工作的时候也出去，你没怀疑过吗？！！”

　　说完，我嗓子快哑了。越是克制音量越溃不成声。青葱的绿树映在你皮肤上，红彤彤的你终于把两只巴掌移开。盛着泪水的巴掌倒映着你的脸，伤心卸了你的妆，原来不止嘴唇眉毛，你整块脸都裹着一层妆容。这下妆容全褪了。你看去比我老得多。我感到快慰。

　　你这只狐狸精开始说话，话音那么柔细，招男人爱，招女人恨。你说你二十岁就结了婚，也就是十五年前。

　　“真是骚货，结了婚还要出来勾引男人！”我想。

　　你开始喋喋不休地谈起当年婚礼如何如何盛大壮观。你那时还在念大学三年级，还在准备读研究生。但他向你求婚，你还是一口答应了。接着你又一箩筐说起结婚后多么多么幸福，婚后没多久，你生了个儿子，不过是残疾，活了四年便去世了。你说他那段时间借酒消愁，每天放纵自己。直至四年前，生了个女儿，从前的日子又开始温馨起来。

　　你的语气不浓不淡，像亭子边那泓湖水，最多是一丝丝小涟漪。你说你可以体谅他当时为什么会认识我，与我在一起。

　　这时我将你的话打住。“你是不是搞错了，你是那只狐狸精，不是我，我和他是名正言顺有名有实的夫妻！我们有个八岁大的儿子，他叫小河！我可以给你看我们的结婚证！”

　　你的狐狸嘴插进来，让我冷静，她今晚会找他问个究竟，给我个交代。

　　你看去多菩萨心肠啊，恨不得我叩头跪拜，烧三柱香给你是吧？！

　　我甩了你一巴掌。这巴掌甩过，莫名生出针扎的疼感，今天我是要来捉奸要来替天行道！

　　怎么冷静？！原来我才是那个该被替天行道的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