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今天我在监狱认识了位新狱友。听说是个神经不正常的女人。来的时候蓬头垢面,天气的潮湿滋生出她脸上的一层肥油。走路一时歪向这一时歪向那,我们对视了一秒。我觉得那一秒更像是“海内存知己”,她根本就不是神经错乱。起码在我看来,不是。

  在自由活动时,我走到她身边,她在咬手指。我也咬手指。离得很近,她脸上的油腻很有光泽,应该不比我老。所以打算等她注意到我在学她做着同一个动作时,我会问她一些问题。

  好了,时候到了。

  “叫我小夏就行。”第一句话就这么干脆。我就说这不是神经有问题的女人。

  “春秀。”

  “我可是有病的。”她露出白净的牙齿,是一个狡黠的笑容。

  “和你一样,我也有病。”监狱里无聊了这么些年,总算尝到有趣了。

  “哼,你肯定没有我严重。”吮过的手指她往上衣伸进去,单薄的狱衣隐隐看得见她在抓乳房。她是故意的,这一系列动作是要让我这个轻微精神病友远离她,或是不够格去与她深度精神病者切磋对谈。

  集合铃声响起。我拿舌头舔舔外面的唇,我是故意的,让她知道我是个寂寞要死性欲勃发的女人。我束束裤子,先走了,头也不回。我很有信心,下次谈话她会主动找我。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还早,离监狱房非自由活动还有三十分钟。

  “春......秀?”你来了。

  “方便吗?”她瞥了眼我的狱友,意思是出去谈话。

  走廊过往的声音很是奔放缭乱,大家都趁这个时候发出令自己愉悦的声音。我们默契地背挨着铁栏杆,把两个手肘支在上面。

  “怎么来的?”长发被她捋到脑后。

  “你先回答。”我说。甚至一眼也懒得给她。监狱这几年我早养成一种爱控制的坏毛病,我这点思想就剩这点了,谁也别想牵着我走。

  她倒是无所谓服不服软,依旧很爽快,“杀了人而已。”

  “男人吧。”我替她补充。

  她胸脯挺了挺,下巴也停了停,给了我一个“关你屁事”的眼色。

  “你老公吧?”她大概已婚。已婚的女人才能摆出坦荡无所谓、又哪也有所谓的姿势。

  她吭哧一声,依旧是不齿回答我。

  “我就是杀了我老公。”她听出了我语气里的轻快。眉毛皱了皱,又松下去,她似乎想通了什么。

  “你看去不像那么心狠手辣的女人。”她这算开始恭维我?

  “你也是。”

  “你骗我。”我不知她哪得来这谬论。骗你我有利可图?

  “十年前我杀死了他。然后我和我儿子烧炭自杀,最后只有我被抢救了。”

  她好像释然了,手指不去缠头发梢,“你真幸运。”

  “可是我没死。”

  “起码他死了。你儿子倒是无辜的。”

  “我常梦见我儿子在玩积木,看也不看我,他眼里充满泪水,其实他在恨他爸爸。”

  “起码他爸爸,最折磨你的人,死了。”她吞吞口水,又去捋一把头发。

  “你的那个没死?”

  “算他命大。”她往走廊地板啐一口。

  “赶紧擦干净,不然明天有你罪受。”啐脏了是要挨饿的,我饿过好些次,饿得想死。

  “你没想死?我是说,你儿子都死了,你留着自己在这干嘛?”

  我不正面回答她的话,“死了哪有我们今天的谈话?”

  “我肯定不会死,过几年出监,我会把未完成的事情完成。”说着,她再次啐一口地板。

  我问她要蹲几年?她伸出三根手指。

  “小夏,”我捋一把头发,发质很干像烫过一样。

  “嗯?”

  “三年后,顺便帮我一个忙。”我朝她露出牙齿,我的牙齿因我的懒惰又黄又粘稠。因而笑出来比她要阴森。

  她不说话,她在等我的下文。

  我说自由时间快结束了,明天再见。她猛然抓住我,我的衣袖被扯出了一个线口。

  我看着她,这下她的目光是属于神经紊乱的,“他没死?对不对?”

  我不知从一开始那个对视,是她看穿了我,还是我看穿了她。

  我说再等等,明天她会知道故事都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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