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点了吗？”森木照例一起床就去看猫。

　　猫无力地摇了摇头。那纸做的身体却正在被疾病的霉菌所沾染。

　　已经是第四天了。猫不可遏制地虚弱了下去。森木特意煮的红豆薏米粥也只是勉强吃了两口，便再也无法下咽。平常贪玩爱跑的性格，如今只能怏怏地卧着。

　　“疼。”猫抱怨着。

　　森木摸摸猫，试图安慰猫。然而猫却皱了皱眉，表情十分痛苦。

　　仿佛一个漏了气的气球一般，猫的虚弱日渐严重。气力食欲一点点都被抽走。森木开始害怕起来，然而他却找不到那个漏了气的针眼般的小洞。那个如黑洞一般的地方，正缓慢而坚定地一点点吞噬着猫。

　　“疼。”猫又叫道。

　　森木皱眉想了想，突然似想到什么，马上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了放大镜。

　　“我看看。”他极其温柔地说道。

　　猫无力地点了点头。

　　森木拿了放大镜仔细观察着。放大镜投射出来巨大的细节，连纸张的细微白色纤维都清晰可见。爪子没有问题。眼睛也没有病变。肚皮依旧洁白。耳朵也……不对！在猫的左耳尖有一点点锈色。仿佛洁白的茶盏上那一点怎么也无法祛除的茶渍。森木仔细观察着，轻轻摸了一下，“疼！”猫皱眉叫道。

　　看来症结便在这一点锈色上。然而如何医治，却是头等难题。总不至于跑到省人民医院里去挂号看病吧。他苦笑着，目前为止，唯一可以治好猫的大约就只能是他了。

　　“疼。”猫又叫道。

　　“乖，不要老去想，不然会更痛的。”森木安慰猫。

　　他开始回忆，是否做了什么，让猫不舒服的事情。然而想来想去，却并不觉得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他叹了一口气，不知该从何下手。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来一看，却是一个陌生号码。

　　“您好，请问是森木先生吗？”小艾的声音隔着话筒传来。那欢快自然的语调包裹着充分的夏日气息，有着蝉声与炙热的阳光，让人不自觉地从凝滞的焦虑中脱离出来，他也稍微轻松了一些。

　　“是我，小艾。”他微笑着说。

　　“不好意思，连着好几天没有见到您，有点担心……”小艾在电话那端为这个突兀的电话解释着。

　　他可以想象到小艾微笑时露出的天真笑容和那洁白的牙齿。当然，还有那由浅褐色的可爱圆点组成的一条小小银河。

　　“家里突然有点事。”森木不知道能否信任小艾。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倘若小艾不相信他的话，并因此觉得他是一个奇怪的人，从此远离他甚至中伤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的猫似乎生病了。”他斟酌着，故意选择了比较暧昧的说法，将事件的异常核心隐去，又坦然露出正常的部分。这种伎俩自然是目前情形下最安全有效的解决方案。

　　“哦哦，是这样。”小艾明显地松了口气，又十分热心地介绍了几个她认识的比较好的兽医。

　　森木礼貌地道了谢。全然无用。他心底却默默叹了一口气。他所面临的是一个无法示人的问题。

　　“那祝愿森木先生家的猫咪早日康复啦！”最后小艾以这样孩子气十足的结束语挂了电话。

　　他不禁苦笑了一下。倘若可以这样无忧无虑地活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呐。然而，在他这个年纪，青春期所具有的那种快活气息显然已经被消磨殆尽，所余的就只是倦怠了。就连度假啊喝酒啊性交啊也是充满倦怠的，不再似年轻时那样肆意享受事件本身的快感，那种纯粹的满是阳光的快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无论他怎样拒绝躲避，都不可否认，他已经老了。想到这个令人垂头丧气的事实他不禁摇摇头。

　　他又去看猫。

　　猫翻了一下身，身子蜷成一团。被子也被那具正在忍受疼痛的身体所传染，微微颤栗着。之前猫的活力全然不见，只剩下老人般令人垂头丧气的病态。

　　虽然他已经找到了耳朵上那病症，却依旧无法获取猫的病因。

　　他想了想，从柜子里取出一盒“止痛片”，拿出一粒捣碎了放在牛奶里。他现在对于病急乱投医这句话有了十分具体的理解。

　　“乖，喝一点。”森木劝猫。

　　猫喝了一口，皱着眉头咂舌抱怨道：“好苦！”

　　“哪有，只是普通的牛奶。不信你再喝一口。”森木哄着猫。

　　猫果然又喝了一口。然而，却再也不肯喝第三口了。

　　森木无法，只得作罢。

　　猫又睡了过去。睡梦中的猫依旧不能安稳，依旧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他才开始洗漱。

　　吃早餐时觉得十分无聊，便随手打开了电视。电视正在播放一个纪录片。

　　“鱼类是最古老的脊椎动物。它们几乎栖居于地球上所有的水态环境——从淡水到湖泊、河流到咸水的大海和大洋。”十分富有磁性的声音解读着，有一种中年男人的沉稳与优雅。画面切的是一片碧绿的大海，宛如一个流动的宝石一般。

　　“世界上现存的鱼类约两万四千种。在海水里生活的占三分之二，其余的生活在淡水中。”那个声音又不疾不徐地说着。一群银色的鱼从电视的屏幕上倏忽而过，电视立刻像个鱼缸一般伫立在客厅。

　　“鱼是一种水生的冷血脊椎动物，用鳃呼吸，具有颚和鳍。”那个声音稍稍停顿了一下，等画面切换成一条特写的蝴蝶鱼。那条有着黄色与黑色眼状斑的蝴蝶鱼像一个身着盛装的贵妇，似乎在矜持地等候着什么。

　　“绝大部分鱼离开赖以生存的水环境都会死亡。”那个声音又继续说着。

　　森木却似突然被雷击中一般面色苍白。倘若鱼离开水会死亡，那么作为画中的猫，离开一直生存的画，不也正如那离水的鱼一般吗？

　　刻不容缓！

　　此刻，找到那幅画便成了拯救猫的全部关键。

　　他离开跳起来关了电视，打开电脑，继续苦苦追寻那幅画的踪迹。

　　他的笔记本上已经写了厚厚的大半本。他不禁思考着，也许这样的方法太过于笨拙。现在需要的是有效的查找方法。他突然想到，大概罗马有办法。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罗马的号码。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一个温柔的女声说道。

　　他想了想，给罗马发了一条短信：有急事！

　　“咳、咳……”猫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忙去看猫。只见猫的眼睛睁得很大，视线却落在了虚无的半空。

　　“喝点水。”森木忙用小勺舀了温水喂猫。

　　猫勉强喝了一口，目光却依旧投向那里。表情是一种十分奇怪的灰败色。

　　他好奇地也望向那里，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待他正准备转过脸去时，却在墙角依稀发现了一个浅灰色的身影。那是一个男人头戴帽子的身影。那个影子似乎在忌惮着什么，并不敢十分靠近。只是远远地躲在角落里，静静地站着。

　　他差点就要惊呼出来，却又被一种巨大的恐惧牢牢地扼住了喉咙，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他的身体颤抖着，膝盖的关节也开始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他害怕这种由自己肉体内部发出的声音。这种仿佛回音一般黯然的声响。

　　那无疑就是死神。

　　虽然他从未有机会亲眼目睹死神的面容，然而却还是从那微微腐烂的尸味和冰冷的铁的味道嗅出，这正是死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