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大约是猫中的感冒吧。他望着猫有些萎靡的样子揣测着。

  “现在还难受吗?”

  “还有一点呢。”猫耷拉着耳朵说道。

  “那再睡一会儿。我煮了绿豆粥。等你睡醒了吃。”森木温柔地说。

  “不能喝酒吗?”猫可怜巴巴地问。

  “不能。”他斩钉截铁地说。

  “唔,就一口。”猫讨价还价地说。

  “不可以!”他一口回绝道。

  “哼。”猫生气地转过脸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森木想起早上的情形。他做了简单的早餐。白水煮蛋和燕麦牛奶。本来照例要去图书馆的,结果猫却说全身没有什么力气。

  “感觉好像有蚂蚁在咬我。”猫说着还摸摸自己的肚皮。

  “咦?会不会是昨晚睡觉姿势不对?”森木关心地问猫。猫却摇摇脑袋,一脸茫然的表情。

  “以前有过这样的状况吗?”森木问。

  “头一回哩。”猫皱着眉说。

  “要不休息一下吧。”他问猫。

  猫点点头,又挠了挠肚皮,听话的躺了下来。森木将猫的小被子给它盖上。(其实是妻的一块真丝手帕)

  他便开了电脑,在网上看看有没有新线索。

  疾病大约是所有人都不喜欢的,正如丑女被人不喜是同一个道理。然而倘若没有丑女的存在,又怎么会感知“美”的存在呢?倘若我们一直健康无恙,则只会更加肆意地自行去损坏它。这恐怕比由疾病来损坏的程度要严重许多。

  而疾病究其根源,却大致可分为两种。一则为疾,即为外患。例如伤风、事故。一则为病,则病由内起。例如内燥,体湿。

  他一边查着那幅画,一边胡乱思想着。

  然而刨去这些客观的论证,难道不也有人如渴求健康一般渴求着疾病吗?一直不受宠的孩子,倘若生一次病就得到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小小撒娇的权利,难道他在品尝病痛的苦涩时就感受不到一丝蜜一般爱的甜意吗?一直沉稳的恋人,因着病的借口,也可胡乱耍赖,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来,倒也不失为一种可爱的疾病。而倘若不幸获得重疾,在生与死的关头,倒也可以看清一些人的真实面目。或丑陋或温情或自私,无论平常如何竭力伪装奋力表演,全都在这一刻现了原形,露出真身。当你触碰到那些斑驳的真身后,请不要惊讶于人性的丑陋,因为疾病不仅仅可以作用于机体,亦可受力于心。

  况且,不致命的疾病于某些人来讲,倒更像是某种隐形的炫耀。似乎获取了得天独厚的优势一般。可借由此病夺得旁人的侧目,因而沾沾自喜起来,心底总以为与旁人是大大不同的。

  这样想来,疾病便也不都是那么面目可憎令人讨厌的了。

  疾病的产生自然也如冰冻一般,非一朝一夕顷刻就能完成的,势必需要积累,也就是说病变的过程,由细微末节达到肉眼可见的程度,是量变到质变的一个过程。而我们的人生,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不也是逐渐发生病变的过程吗?从洁白无瑕的完好无损,到最后终于直至永恒的终点死亡,将身体的完整性破坏殆尽,使之逐渐产生斑点、伤口、退化、茧,最后交由死亡的又是怎样一副残破不堪的身体呢?

  这样想着,他竟有些不寒而栗。他故意耸耸肩,以此放松紧绷的神经,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表,居然已经六点半了。他起身去看猫。

  猫已经醒了。正十分无聊地望着天花板,样子蔫蔫的,不像平日里那样精神。

  “感觉好点了吗?”他问猫。

  猫摇摇头,蓝色的眼睛失去了往日流动的光彩。仿佛一个呆滞的假石头,竟放不出任何令人怦然心动的熠熠之光来。

  “哪里不舒服呢?”他忙问。

  “疼。”猫似乎连多说一句都没有力气。

  “具体是哪里呢?”森木有些焦急。

  “一会儿这里疼,一会儿又那里疼。”猫用雪白的爪子生气地指了指脑袋,又指了指膝盖。

  “要不要喝一点绿豆粥?一直保温着哩。”他问猫。

  猫望着森木,想了一会儿,才勉强点点头。

  他忙去厨房,将锅里的绿豆粥舀了一大勺,盛在猫喜欢的小碗里。绿色的豆煮的很烂了,加了一勺白砂糖,翠如莲叶的颜色在炎炎夏日里更添几分清凉。

  “乖,喝一点粥。”他拿了小勺喂猫。

  猫乖乖地张大嘴巴,露出了粉红色的小舌头,轻轻喝了一口。

  “怎么样?”森木问猫。

  猫点点头,没有讲话。

  “再喝一口。”森木又舀了一勺。

  猫勉强吃了几口,便摇摇头,不再吃了。

  “没有食欲吗?”森木问猫。

  “感觉胃里沉甸甸的,好像被什么塞满了。”猫的面孔写满了倦怠。

  “那要不要吃一点海苔饼干?”森木又问猫。

  猫摇摇头,不说话了。

  “那再躺一会儿吗?”森木放下碗,叹气问道。

  “嗯。”猫点点头,又躺下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帕给猫盖好,拉上了窗帘,悄悄地将碗放回了厨房。

  他一边在厨房刷碗,一边思索着。看猫的病症,似乎是食欲不振全身乏力。然而森木却不敢胡乱给猫吃些人类的药。就先静养几日,看看情况吧。他想着,却又不敢确定。大约明天就会好起来吧。他试图说服自己。

  洗完碗后,坐在客厅抽烟,却总觉得心神不宁。他打开手机,希望做一些其他事情来分散一下注意力。他点开游戏,在战场厮杀几场之后,却觉得格外无趣,并不像平日里那样让人精神亢奋。他退出游戏后,茫然若失,望着浏览器搜索那一栏的空白,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竟突然浮现出了妻的面孔。不是面无表情的面孔,而是笑靥如花的面孔。是那张他从未有幸触碰过的少女面孔,作为一个真正的女人的面孔。从这一点上来讲,无疑他感受到了一种内心火烧般的折磨。

  这是什么呢?

  这无法排解的郁闷和不能宣泄的痛苦像洪流一般向他涌来。在这种强烈的感情冲击下,他只觉的自己愈加严重的平凡,宛如在高声向全世界宣告一般。他被弄得头昏脑胀起来,只觉的难以将赤裸裸的耻辱轻易勾划掉。

  这是嫉妒。

  这是连参赛资格都没有的嫉妒。他只能沉默地在黑暗里因为羞耻和愤怒而微微颤栗着,却连告知他人的勇气都没有。

  “嗨,我老婆是个同性恋!”这句话所带来的耻辱将远超过淫荡的妻子与他人苟合的程度。这是一种极其严重的、不可被饶恕的背叛。

  男人的自尊在这件事上将彻彻底底地消灭殆尽。这无疑在告诉别人,“嗨,我连女人都不如!”

  他不禁在搜索那一栏输入了“女同性恋”四个字,然后开始检索。

  无疑,他对那个只有女性的秘密王国一无所知。大概那里就宛如女儿国一般,居住着数量可观的柔弱女性,并且自立为国。然而同女儿国的存在相比,应该还是有本质的区别。女儿国是因为客观上长期无法接触到成年男性而被迫成为了女性的王国,其主观上是接纳并且十分欢迎男性的。而妻与姐姐所在的王国显然又与之不同,她们是主动拒绝男性的进入与干涉的。大概所有的男性在那里都将是污秽卑微的存在,她们以绝对的睥睨姿态傲视着一切进入那个王国的任何雄性动物,并且会手执兵器绝情地驱赶所有的雄性动物,当然也包括男人。那是一片女性的净土,只孕育女性,只收留女性,也只容纳女性。纯洁的。柔软的。细腻的。虚荣的。骄傲的。美丽的。全部都是,水做的一模一样的身体。

  搜索结果出来了,他打开第一条,发现上面写着:

  女同,即女同性恋,英文Lesbian,简称LES。lesbian的来历,源于一个岛屿莱斯瓦斯岛。最早来历与一个女诗人莎孚有关。LES是一种身份,不是职业,更不是什么时髦文化。LES是一个女人,爱上另一个女人,这里的两个女人,都是有女性情结的lesbian 。所谓女性情节指的是一位女性,迷恋同性身上的女性特征,同时也喜欢自己身上的女性特征,对男性特征没有感觉,无法对异性产生爱意。有些女人既可以爱上女人,也可以爱上男人,这些女人不是女同而是双性恋。还有一些习惯称呼自己为“男人”,不认可自己性别,喜欢打扮得性别不分的人群也不是lesbian,而是性同者。

  下面还有一些相关的历史和代表人物。

  他皱着眉头,想象着极其客观理智的文字背后那个隐秘的禁忌王国。

  女性特征。

  他不禁沉默地笑了起来。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他的笑容苦涩如同一壶烧干了的茶。

  我所不能忍受的,到底是妻与姐姐这隐秘的身份,还是她们联手演绎的这一出背叛呢?他不禁问自己。

  他觉得胃里又开始一片冰凉,好像一盆冰水直接灌下,在黑暗中他忍不住地蜷了身子,感觉自己好像一条被遗弃的虫子。卑微而无关紧要。

  

评论
  • 还不错,看了一节!赞个


    阿舍 作者

    回复 @葛红兵: 谢谢老师的鼓励,我会继续加油的!


  • 嗯!写得好!让人有拜读下去的欲望。而且很简练,不拖沓,我会继续读下去的。


    阿舍 作者

    回复 @拳缱: 谢谢您的鼓励啦


  • 确实很不错,又读了好几篇


    阿舍 作者

    回复 @莫梵: 谢谢亲爱滴


  • 棒棒哒!错误章节已清理,祝创作愉快!she


    阿舍 作者

    回复 @编辑部: 谢谢啦


  • 很喜欢这种文字风格!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感觉我们在哪里见过~


    阿舍 作者

    回复 @树上的芒果: 谢谢支持噻!人生何处不相逢。


  • 来来回回的看了好几遍,我很喜欢的文风期待下文


    阿舍 作者

    回复 @公子不归: 谢谢亲啦


  • 书名和简介就已经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阿舍 作者

    回复 @飞鱼xhl: 谢谢鼓励,您的作品也很棒哦


  • 想象力太强了!加油哦!


    阿舍 作者

    回复 @晨小旭: 谢谢啦


  • 奇思妙想,五体投地,收下我的膝盖!


    阿舍 作者

    回复 @奉隆: 哪有,您才是大神


  • 加油加油


    阿舍 作者

    回复 @安婧芫: 谢谢大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