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眼前这个扭捏尴尬的女子让余孟头疼不已,他把她带到酒会上不是为了让自己出丑的,而是要向其他几个帮派证明“尚宇”在消失了将近十年之后又回来了的。他看着穿着白色礼服裙,踩着十几公分高跟鞋正不知道该怎么走路的苏格犯了愁。他压低了嗓子凑到苏格身边粗暴地说:“别他吗给老子丢脸。”苏格抬头看了看余孟,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眼睛眨巴眨巴的,让余孟看着生厌。余孟平日里最讨厌看见女人无辜的表情,更何况苏格现在这种表情让他想到尚骁知道余杰死后来见余孟时看着他的眼神。余孟猛地在苏格肩上捏了一把,说:“你他妈这表情像极了那个小婊子。”苏格听了余孟的话,慌张而怯懦地低下了头。

  余孟见状,拽了拽苏格的胳膊,说:“抬起头来,快点儿!你看着啊,那个,前边在柱子旁边和那些个女人说话的,那是凌叔,到时候上前打个招呼就好,不用过多言语。那个,正在吃着蛋糕还抽着烟的,那是史叔,奇怪的老头儿,脾气不好,少理他。那个,和那个胖女人接吻的,那是老郑,没什么脾气见识,可那个胖女人可不一般,那是老郑嫂子,精明得很,小心为妙,别露馅儿。”

  余孟正和苏格说着这酒会里的一众人物,从他背后即走来一位身着长袍马褂中山装,头顶黑色礼帽,拄着龙头刺花儿红木拐杖的老者。他拍了拍余孟的肩膀,说:“阿孟啊,来了?”余孟蹴地转身,脸上难得生了笑意,像孩子似的说:“三叔好,这不是来了嘛”。这个被余孟唤作“三叔”的人,径直走到了苏格的面前,上下打量着这个有些呆愣愣的女孩儿,半天才说:“像是像,可是骁骁当年比她戾气太多了。”余孟冲着三叔嬉皮笑脸赔着不是说:“三叔啊,您可别怪阿孟,这实在是,实在是找不到了”。

  三叔倒是没说什么,只笑着抚了抚苏格的脑袋,说:“姑娘啊,你可想好了?”苏格不明白三叔的话,只答道:“啊?想,想好了。”三叔看着苏格还在状况外的样子,摇了摇头,对余孟说:“就这样你也敢把她带到这个地方?阿孟啊,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情了,我知道,你对骁骁,你有仇有怨,可是尚宇,骁骁走后,整个尚宇不都已经归在你的名下?以前你不愿做这行,谁都不强求。可这现在你又不知道上了什么邪气,冷不丁地想要冒出头来了,你这,唉!不管怎么说阿孟,你把她就这么带到这个场合太冒险了,三叔不多说什么,这一切,还得看造化”。

  余孟听了三叔的话,知道三叔是对面前的苏格感到不满意。的确,苏格和尚骁长得是像,但是正如同三叔说的那样,苏格身上的戾气,连尚骁的半分都赶不上,眉眼间的温顺和安定让她在众人面前很容易就露出马脚。

  他叹了口气,对三叔说:“三叔啊,这样,阿孟呢这辈子没拜托过什么人,我敬您是长者,我也是您一手调教出来的。我恳请您,恳请您像当年调教我一样调教她,阿孟向您保证,这一次阿孟把尚宇放在心上,阿孟一定会让尚宇再一次风生水起的。”三叔看了看眼前信誓旦旦的余孟,又看看站在余孟旁边一直都不知所措地处于状况之外的苏格,他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头。三叔叫来了小七,让小七把苏格带了下去。

  见苏格走远,三叔才看着余孟,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说道:“你这样给自己找了个挡箭牌替罪羊,那姑娘知道吗?阿孟啊,不管做什么,做人做事你得仗义。骁骁是我一手带大的,骁骁的爸爸,和我情同手足。阿孟你,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你当年杀骁骁,我因为知道其中原因,觉得骁骁一命换一命并没有什么不对,也就没有加以阻止。但现在这个姑娘,她和你之间无冤无仇,你就拉来人家替你挡箭替罪?我料想,她应该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让她来做替身吧?”没等余孟解释,三叔便摇了摇头转身走了,临走前三叔让小七告诉余孟,他把苏格带到自己那里去,三个月之内让余孟不要派人找她。余孟深知,在这个地方除了三叔,没有人能把苏格调教出手,便也就答应了下来。

  酒席间的觥筹交错让余孟很是疲惫,他看着众人的眼色,听着八方的交谈,大脑飞速旋转着。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怒,什么时候可以放肆,什么时候必须严肃,这一切他拿捏得恰到好处。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三叔的脸面,余孟根本不会答应接手尚宇这块烫手的山芋,尚骁死后,尚宇人人都惧他怕他畏他恐他。而他呢,这些年来的压力和恐惧不比任何人少。

  在最初接手尚宇的几个月里,余孟整夜整夜地失眠,甚至陷入一种抑郁无法自拔。这个地方让他又爱又恨,这个让自己的亲生弟弟沦陷其中甚至失去生命的地方,同样也是教会他抵御和反抗的地方。他的手上承载越来越多人的性命,这让他感到一种无力和抗拒,他抵触这种握着命门的生活,这让他透不过气。他原以为只要让尚宇消失,他就不需要再抱着这百来十号人的性命忐忑度日。可是当尚宇真正消失的时候,他又感受到一种失落,那种失落让他从深渊里怎么也爬不出来。那种爬不出来的痛苦比喘不上气的感受更让他难耐,从那一刻起,他知道自己彻彻底底的变了,他知道过去的日子就像一个又一个不停死亡的人,说没就没,是回不来的。

  随着小七离开了酒会的苏格,被带到了南郊的一处老宅里,那宅子上下共三层楼,顶天上还有露天的空旷绿地。宅子里面宽敞却不明亮,暗红色的纯木家具打磨得并不是那么光滑,但它们身上的每一寸,都透露出一股陈旧的气息。大厅出来向内延伸出一道宽敞的过道,过道两旁皆是房门。一二层的格局相似,但当苏格要看向第三层的时候,小七直愣愣地站到了苏格的面前,只摇摇头,并不说话。苏格当下明白了小七的意思,便退后又转身,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宅子的四周是密集的树木,四下里很少有人来往,只有一个管家带着零星几个随从,在宅子的周围除草。宅子通向南有个后院,后院已经被三叔开辟成了种植瓜果梨桃蔬菜的院子,正逢秋季,园子里很多树上都结了果子,看得苏格好生喜爱。

  安置好了苏格,小七便不知道去了那里,苏格找不到他,就只好一个人在宅子里乱转。期间遇上几个看护,他们守在不同房间的门口,这些房间统统不让苏格进入。苏格觉得无聊,便在大厅里随地而坐,抓着靠垫东拉西扯的。随着夜晚的来临,苏格渐渐睡了下去。

  等三叔回到宅子已经是午夜,他进了大厅看见躺在地板上熟睡的苏格,心里满溢了阵阵欢喜,他蹑手蹑脚地喊来管家常叔,指着正在熟睡的苏格给常叔看,说:“老常老常,你看看这模样,像不像骁骁小的时候?”老常看着苏格,点点头说:“可不是吗三哥,这和骁骁小时候一模一样。你记得骁骁小的时候,也是这样,总是随地乱睡,只说是困了,便不管不顾就睡下,其他的一点都不肯在意”。

  说笑之间,老常已然随着三叔走上了三楼。

  三楼的格局和一二两层完全不同,整个三楼除了几面承重的墙体以外,其余已经全被打通,变成了一个空旷的室内训练场。里面的枪支器械应有尽有。那几面承重墙经过了不少翻新和改造,变得坚固牢靠而且能够革除杂音。三叔顺手带出一把枪,冲着靶子就是“啪啪”两声。他走上前去看着自己刚刚给靶子上点上的新的窟窿,正中红心。那红心已经被他穿透多次,窟窿眼儿随着次数的增加变得越来越大。一晃眼,几十年都从这窟窿眼儿里钻了出去。

  三叔看着满是斑驳的陈旧的靶子,对常叔说:“老常啊,是时候换几个新的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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