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波三折

  “皆大欢喜。”母亲的这句话,既通俗又像是佛偈,让祁成敬心里有了底,说干就干。祁成敬给马烧饼拨了电话,两人在恒远大厦18楼的第二次见面如约而至。

  “烧饼,我不打算看了,就你这里吧,你知道老弟我其实也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很多时候喜欢独处,也不喜欢说心里话。但唯独对你,我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话,能不能沾得上边的都给你用上了,我的心里话都搁你那儿了。如今买你的房,拐弯抹角的话咱收起来,老弟我只是一个要求,有啥别憋屈,能成就成,感觉不合适就收起来,就当没这回事儿,出了这个门,咱还是老哥俩。”祁成敬信誓旦旦地说。

  “老弟,你这份情谊我放这儿了,今儿你这番话,又教育了我,跟当年一个分量,我受教了,你,贵人。”马烧饼一只手捂着胸口心脏处,另一手的拇指高高地竖起来,眼睛里泛着光荣的泪花。

  “老哥哥,咱们都是而立之年的人了,你比我大着几岁,都活到一个尴尬的年龄段上了,都有现实的考量,都有各自需尽的责任,必须给掰掐到位了,不容有失。我呀,希望咱情是情,义是义,但你必须把它当成生意来对待,我不想让你为难,这是我的原则。”言语中祁成敬也动了情。

  “老弟,不说了,房子你开个价。”

  “你是卖方,你先报价,这是行情。”

  “上次给你说过,我准备55万出手,除了房价以外,还想赚些装修费。咱俩在这永远掰扯不清楚,我想按当时我买这套房的价格给你,票据啥都在,票上什么数字,你就给我什么数,你看咱样?”

  “那咱成,你不亏大了,这房你前年买的吧,一个平米最少亏损450元,还是按市场行情来吧。”

  “哎呀,亏损什么,我这是二手房,急着出手呢,你把款给我,我就可以直接给新购的房付现,这不你还救济我呢。”

  “不行,这太亏了你。”

  ……

  两人你言我语又斗起了法。

  多说无益,价钱是一根绳索,被两人交互扯动着,鼓足了全力,拔河一样互不想让。后来,只能暂时达成如下协议,马烧饼再不联系其他看房人,祁成敬也不考察其它的房源,口头议定认可对方为唯一的人选。马烧饼末了把钥匙塞给他,以示诚意,拗不过马烧饼,祁成敬只得如此。多个朋友多条路啊,老话说的可真不差,风雨过后见彩虹,患难之中见交情,一路曲折的拆迁事件,原本给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使他的身心都在负重,像是徒劳地向未知的绝壁攀登,到半山腰时,猛地一放松,反而有些不习惯,有些不知所终。拿着马烧饼塞到怀中的钥匙,祁成敬感慨万千,所有的辛劳全部都是为了在这一枚小小的铜铁合金,他将它举起来,高高地仰视着,钥匙整体非常干净,几乎没有摩擦的划痕,他甚至有些慌乱,感到了那一声钥匙插入锁体,扭转锁体的刹那所发出的迷人声响,嗵嗵地,钥匙继续旋动,钥齿在构造坚硬而又精巧的锁体中咬合着,完成着一桩隐秘的买卖。嗵嗵,声音持续而又悠深,和他的心跳契合无间,以至于他身体飘忽,脚步有些轻盈,他甚至感到有一把巨大无形的钥匙,插入了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没有任何的触觉,但是自己却被打开了,像一扇古老而又阴沉的大门,被徐徐地打开,他身体里的一切恩怨情仇都袒露无遗。现实中的门被打开以后,看见的是一处光线充裕的居所,而幻觉中自己如门一样被打开,他看见的不是别的,是自己的渴望。这一切都归结到这小小的钥匙上,方寸之间,容纳天地。

  乘着马烧饼去洗手间,他在每个房子里转了一下,前次还没顾上仔细地看,这次补一下。整个房屋的光线很好,凭窗远眺,视野极佳,两处飘窗设计地非常人性化,他凭经验,判断这所房子的坐向,冬暖夏凉,房屋结构设计也很到位,几乎没有浪费的面积,让他想起一句广告词:“买的放心,住的舒心。”装潢也是别具一格,简约而不简单,处处体现出细微的精神,客厅的酒柜非常必要,雅观上档次,酒厨可以拉动,空间很好,不用的时候,两侧的玻璃门合上,有很强的现代感。小卧室里打了一个日式风格的榻榻米,拥床而握,微风拂面,撤走被褥,中间放置一桌一壶,主客双膝对坐,围茶高谈阔论,真可体验异域风情了。其他几处设计也独特,夺人眼球,既省心又上心的那种感觉,祁成敬不得不对马烧饼刮目相看,他觉得这个从歧路上折道而返的人,爆发出了更优异的品质和创造力,一个知道如何面对、拥抱当下的人,能够更从容地走向未来。他觉得有的人没有别的天赋,除了聪明,显然马烧饼符合他心目中的标准。

  祁成敬再一次端详着手中的钥匙,心里无穷的蛛网,兀自缠绕着自己,他想就这样成了,对于眼前的幸福不能接受,无法平静下来。他真的想马上见到母亲和林圃,让她们也分享到弥足珍贵的这一刻。

  世事难料,中午在家午睡的祁成敬,被马烧饼的电话惊醒,他好久没有在中午踏实地睡过觉了,感觉神清气爽,筋骨强健。随手拿过椅上挂着的衣服,披在身上,头往床头慵懒地一靠,信心满满地接起电话。

  “烧饼,你好。”祁成敬进入通话程序。

  “老弟,我怎么给你少说一句话,脑子进水了,不好使了,这让你说我还留了一手,你现在信老哥不。”马烧饼嗓子干渴。

  “烧饼,你不给全县人民都留着一手呢吗,你这烧饼铺子从歇业的那天起,大家的饭桌上可少了几许烧饼的香味了,一些大叔大妈,听说你不干了,还是不死心,四处打听你家地址,好酒不怕巷子深啊,你说,是不是得择日重新开业,把给大家留的这一手给抹掉。”祁成敬开心地说。

  “老弟,别闹,我有失误,能用烧饼补救的话,我可真烧了高香了,烧饼的事情咱改日再议,这会我说的是房子的事情。”电话里的马烧饼嗓子像冒着烟,吭哧吭哧地,一副想要改邪归正的样子。

  “什么失误,姚明也有失误呢,你和我能排到什么份上去。”祁成敬笑呵呵地,缓和着电话那边的氛围。

  “老弟,房子程序没走完,现在出让给你可能有些问题。”听祁成敬不务正业,马烧饼不想纠缠,字正腔圆,直奔主题。

  “啥程序?”祁成敬心里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倏地从床上起来,紧走几步,站立在窗台前,怆然若失地候着下文。程序?一听到这个词语,他就有些怵得慌,这个从计算机IP产业上发展而来的语汇,离开信息产业,还发展出了另外延伸的含义,那就是缺少完成目标所必须的步骤和环节,导致有可能前功尽弃,到头来空欢喜一场。这意味着自己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又得重头开始脚板磨穿的选房阶段,什么程序没有走完,是画蛇添足地多走了几步,还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地少走了几步?他脸上迅速由晴转阴,失魂落魄的样子,持有电话的手不停放下来,把电话弃儿一般地丢给另一只手,同时,空出来的那只手则不停地划拉着窗户的纱窗,推开,合上,重又推开,如此往复。

  “这怪我,没有展开和你说。恒远大厦房子买的时候我手头不是捣腾不开,首付成功后,申请了银行贷款,一共十年,昨天我听另一个懂行的人说,这种情况没法转让,必须要先到银行去,把贷款先偿还清。”马烧饼电话那头声音依旧干渴,像是吞了几袋食盐。

  贷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么又和银行扯上了,祁成敬有些不悦,但教师的素质要求他平静下来,向电话里面说:“你再说具体一点?”

  “莲湖路的银行门口见吧,电话里边说起来我没头绪。”马烧饼快要渴出毛病来,再不挂电话,可真有支撑不住了的感觉。

  祁成敬拉着脸,就这样结束了?一切触手可及的幸福,现在又成了一种假设,人生无常,真是的。短短几日,心情转换地比风车还快,由悲到喜,从阴转晴,云破天开之际,忽又冷雨扑面,这是什么节奏。午睡被搅扰了,他心不不宁地穿上外套,出了门。

  在马烧饼说的地点,他静候了十来分钟,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小跑着,过马路的时候,身子连续撞到了对面来人的肩膀,只得陪着笑脸,看得出这一突入起来的情节,让马烧饼也有些不知所措。

  “老弟,别怪哥哥,千算万算把这出给省了,你不会怀疑是我故意给你下的套吧?”马烧饼气喘吁吁。

  “你下的,我也认了,快进吧,答案在里面。”祁成敬招呼马烧饼进银行。

  过了旋转门,诺大的厅廊呈现在眼中,对面是办理各类手续的柜台,从左到右紧凑地排列着,大概有五六个,每个窗口后面坐着一个办公人员,对着计算机细心敲打,不容打扰的样子,厚厚的玻璃前面,排着长队,上面LED显示屏上此起彼伏,不时提示着下一位人员的号码。靠右手是一列敞开的办公区域,每个办公桌用隔板隔开,但不影响相互交流,三三两两的人在边上打转,其中一个穿紫色套裙的女人,穿着时髦,声音甜美,长发在后脑勺处自然地盘拢,像是把想要咨询的业务遗忘了似地,到跟前了,又转身离开,从包里掏出一张纸片东瞧西望地,再也没有下文。中间是一组环绕的柜台,大理石铺面,闪着高贵的光芒,里面站着一个瘦削的女孩子,旁边一个白净的小伙子俯身在书写什么,脸贴到了桌面上。靠左手是摆放着几部自动取款机,斜后方是等候休息的区域,每次坐在这里,各几秒钟,都能听见钱从机器中出来时清点的声音,刷刷的,和小时候祁成敬在大河坝中游泳的声音特别像,他闭着眼睛,屏一口气,自如地潜入水中,逆流而上,耳朵中听到沉闷的水流声,和机器里面的声音很像。祁成敬看着那机器,又看着机器边上毕恭毕敬的人们,觉得每一个人在取走钱的片刻,也让他重新温习了一项古老的技能。紧挨着休息区,一个旋转扶梯扶摇直上,玻璃钢结构的,造型独特,站在大厅里向上看,就像一只飞天的凤凰。

  “你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助你吗?”中间的女孩子微笑着问道,祁成敬正想询问,手臂被马烧饼拽着上了扶梯,边走边说:“哎呀,哪来空闲和女孩子搭讪,信贷部二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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