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烧饼的眼睛行将恢复正常,借此获取外部信息时,已被李情奋甩进了暗黑色的急流中,呛了一口水,身体直往下沉,他记起在水中肿胀的人,后怕地不知所以,身体条件反射般收缩起来,屏住呼吸,两手有节奏地向前划动,以获得上升的惯性,两只脚交替踩动水花,身边两三米开外的距离,啪啦,一声巨大的响动,像是天外的来客,叩访了这片陌生的水域,动静大得好像连整个江河的底部都感到了震颤。蛮牛,吃饱饭,没事干,连摔跟头都比别人摔得响,他浮出了水面,揉了一下眼睛,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惊魂的游艇,颇不宁静的水面来回荡漾,哪还有李情奋的影子啊!马烧饼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凭着儿时戏水的微弱经验,在水下摸索着,他笨拙地张开双臂,单腿向后摆动,耳边的一切都转换成了流水的声音,模糊而不真切,自己就如一个全身都装置了水流窃听器的机器,在水中盲目地摸索着。果然,凭着直觉,他游过的地方碰到一个人的身体,大脑命令他立即行动,不能有一丝怠慢。他抱着那人的腰,使出吃奶的劲,往上浮去,已感到脑子里锈迹斑斑的。
马烧饼完全睁开眼时,没了魂魄,怀里瘫着一个女的,披散的长发后面掩着一张娇好的面容,风吹不落,花开不败,单臂垂着,脸色煞白,一口接一口地呕吐,眼睛紧闭着,神色凄怆。他环顾四周,没有李情奋的半个影子,后面停着条游艇,艇上好像站着个人,四下里打量着,那座桥仍然无动于衷,只有它知道那既不是水怪也不是白鲨,但它一言不发。只剩下一江涛水起起伏伏无遮无拦地奔流向前,世事全变了。他忍不住大声地喊了几声,情奋,情奋,不见答案,只有那无尽的江水知晓一切答案吧。林圃还在吐,带着不间歇的咳嗽,半晌缓过气来,吃力地撑开眼皮,全身像是负着千斤重担,只一瞥,找不见游艇上落水时不顾个人安危护着她的祁成敬,觉得五脏六腑都快挪位置了,一股剧烈的愧疚从心底生出徘徊着,拖着她又往深水中落。只有那座桥,铁青着脸,在风中挨着。深奥的天幕之上,仍然透不出一抹天光,只有风,厚着脸皮的风,吹向仿佛永远都不会明亮的山岗和河流。
秋深了,一场场雨造访的大地上,仍是来来往往的人群,马烧饼和祁成敬因为见义勇为的壮举,被他四合城有关部门评为道德模范,号召全市人民加以学习,学习他关怀生命的高尚情结,学习他在新时代以实际行动践行雷锋精神,二个出入于日常生活的草根,忽然成了全市人民学习的榜样,在这样一个拥挤而又稍显浮躁的北方小城中,突然有了一个让人共同议论的话题,有了一个可以被号召为英雄的缩影。让他领受着褒奖和荣誉,让他被媒体和记者包围,同样,让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一种切肤之痛,如同所有英雄必须承担的一样,名利后面的苦水。有关部门给他一面锦旗,悬在高墙上,每天早上,当烧饼出炉后,冒着腾腾的热气,那旗也在微风中招展,号召人们大脑中稀缺的人类道德原则,配合着烧饼的香味,来让更多的人前来买烧饼。人们排着队,在摊位前丢下一两张零票,拿了烧饼就走,没多余的话,他的生意更好了,而他出来进去一个人的身影,显得更加苍老,有时放下手中的东西,默然一个人立在原地,神色凄楚,有种独木难支的感觉。是的,他的生命中多了一大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少了三个亲人,这让他难以应付。
李情奋再也没有从水中出来,他宁愿相信他就那样一点点地陷落到水的最深处,被一群神奇的鱼包围,打了个嗝,将水底世界污染得够呛,他过着一种舒适安逸的生活。而秀晶和筝儿是去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去散心了,暂时不告诉他,等些日子回来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足够他泪水盈眶。他手里拿着一张纸,仔细端详纸上的画,画面有些脏污的地方,显是被泪水打湿过,一笔笔勾勒出一座精巧的房子。房檐斗翘,院落开阔,什么地方的房子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是秀晶或者筝儿或者他们俩一起留给他的念想,一座旷世的大房子,足以让人活蹦乱跳、眉飞色舞的大房子,它从天而降,就这样猛猛地砸在他的身上,而他高兴不起来,只能一遍遍地看着它,去抚慰那颗再也经不起折腾的心灵。他知道这画一笔笔都是用水彩笔描的,轻轻地,作画的人扎着小辫,脸上的潮红在暗夜的灯光下显现。
颁奖的典礼上,林圃回避了,马大姐发挥地异常出色,她擎着迈克,连珠跑似地发问:“请问当时您是怎么想的?我们知道舍己救人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能简单谈谈你对在新的时代中如何更好地弘扬这种美德吗?你最初的动机是什么,事情给你的生活带来了多少变化,还有当时你一个人在冰冷的河边干什么?”马大姐一厢情愿,采访成了盘问。马烧饼原谅了他,却一言不发。请表达一下您此时此刻的心情,或者说发表您的获奖感言。掌声响起来,马烧饼踅到迈克风前,平静地接过来,眼光扫视会场一周,还是没有发现失踪的三人的影子,这是脑子里突然冒出刚进会场,门口两个人说的一番话,说那落水的男的从小是在水乡长大的,水性好的不一般,鬼才信被水冲走的话。好日子不过,偏往那坏日子中钻,天杀的,孩子整日哭闹,女的成了个活哑巴。有人说了,在哪个地方见过,活该。于是他突然卯足了劲,拉长脖子,颤颤巍巍地向从内心掘出了一眼泉,清澈见底地说道“给我一捆苦艾草!”
会场里安静下来,每个字像是那飞蛾,扑灭到每个人心中。窗子外面,阳光透过阴霾的天幕,将飞翔的一只白鸽定格在房檐尖端,大地又开始炫耀它的色彩的同时,那鬼魅一样的风,已在招呼阴晴不定的天气,将世界遁入到一成不变的黑夜中。那座名号古老的桥、那岑寂的山峰、那性能良好的游艇、那无可宁生的人群、都扮演着不可捉摸的黑夜中的一个角色,只有那河流,依依不舍地向着心目中的圣地——大海,从小东流去,一如既往地冲淡了河边人的记忆。
祁成敬脸色凝重,对往事的追怀不能自拔,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帮助马烧饼,因为马筝是他曾经的学生,自从马筝和李秀晶、李情奋失踪以后,他有一种莫名的希冀,这种感受他曾在其他学生身上真切地体验过,希望他们进步、无私、摆脱厄运、健康成长,这是老师的天性吧。或者是因为他对弱势群体的一种关注,总之,从那时起,他时刻和马烧饼在一起,两人同吃同住,无话不说。他认为自己有责任扶马烧饼一把,没有多余的理由。之后是长时间的思想的影响和教化,祁成敬好似面对一尊泥塑的物体,没有感觉、知觉,最差劲的时候,马烧饼在床上闷头睡了二天一夜。学过心理学,他明白这种情况下,稍有不慎,人会垮塌,如泥石流一样。于是,他也不着急,旁侧敲击,转移注意力,先从讲故事和笑话开始,一点一点地融化马烧饼死灰一样的心。他明白,自己首先要有足够的耐心,帮助马烧饼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要求自己做好苦撑的准备。功夫不负有心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感到马烧饼萎靡的精神渐渐地有所好转,于是换了方式,教他游泳和打球,多参与生活,用丰富的情感体验来观察生活中的美好,在接触的过程中,他发现马烧饼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强,抽象和概括的能力非常棒,于是鼓励他有闲暇时间多看一些书籍,将来也可以报名参加公务员考试之类的,他了解到,马烧饼数理科成绩不错,但因为家里孩子多,念到高一就停下了,和同村人一起出去打工被骗,回来无奈之下,开了一间烧饼铺自谋生路。
当时马烧饼有些讶异,谈到学习改变命运的环节时,头摇得拨浪鼓似地,说一个大老粗,还参加什么国家考试,不是自讨没趣。当时他就对这种心态做了反驳,虚实相生、长短相对,这是老子的辩证法,讲得很明白通俗了,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上进心。如果人人都抱着这种心态,随波逐流,那么生活真的就是一潭死水了,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要勇于忘却、勇于尝试。
马烧饼眨着眼睛,一脸的懵懂,似懂非懂的样子。后来,马烧饼有了笑容,生活可以自理,烧饼店重又开张了。再后来马烧饼考上了县上的公务员,后来的后来,马烧饼拿到了国家律师从业资格证。
“老弟,最近咋样,一切顺心吧。”马烧饼在茶几上的白色釉盏中添了一点水,茶叶的清香氤氲而起。
“日子不太景气啊,借你吉言,后面希望能顺心吧。”祁成敬慢条斯理地说。
“阿姨,你喝茶。”马烧饼忘了祁成敬,独自走向沙发。
“烧饼,你最近好吗?房子住的好好地,又瞎折腾,是不是要换海景房了。”祁成敬调侃着。
“从什么地方说起呀,老弟,不瞒你说,哥哥这几年也是努力向前看,应了你说的话,努力就有回报,这不手头也有些积蓄,准备换套面积稍大一点的房子,把二老从乡下接来,也算是享享清福,敬敬孝吧。”马烧饼一字一顿地说。
“好,有出息,做人理当如此。”祁成敬击节叹赏。
“全凭了你呀,当年没有你拉我一把,我真不知道现在成啥样了。”马烧饼有些激动。
“哪里,我一没出资,二没出力,就和你漫天箭雨地谈了几次话,哪里承受地起你如此客气。”祁成敬回复道。
“你是我的贵人,知道我的人都知道你。当年不是你的关爱和照顾,我可是一无是处、沦落街头了。你说的也不对,还要怎么帮呢,思想无价,那种情况下,能说些暖心的话,都什么都靠谱。”马烧饼端茶壶,里里外外地忙碌着。
“你客气了,我只是没头没脑地说闲话,主要还是靠你自己调整,这不都过来了吗,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现在不是挺好吗?”祁成敬慢悠悠地说。
“哎,你别说,那种情况下能重返生活,也是一个奇迹了,我都不敢回想。”马烧饼做沉思状,回顾自己的涅槃之旅。
“烧饼,不说了,往事不提了,让它如烟即可。”祁成敬止住马烧饼的心伤。
“和先前比起来,就觉得自己活得挺山寨的,缺乏存在感。好,如烟,一切如烟”,马烧饼乐了:“老弟,你准备收拾套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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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很细腻很有情感,那句眼前的一切乱了,天空乱了,鸟鸣乱了。。。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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