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没啥,祁成敬站起来,两腿却蜷着,扭曲成八字形,一脸窘态暴露无疑。那快下来呀,等天黑摸夜路呀,以为你刮骨疗毒呢,真是的。马大姐头一扭,继续留心下山的路。林圃的心乱了,他明白祁成敬的处境,这个软蛋,连走陡路都没本事,哆嗦成这个样子,以后能成个什么气候。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升起,烧到了喉咙眼,有种不善罢甘休的感觉。走,都走,别等他,轻声细语的林圃声音突然这么一提速,反倒让人没有了注意,没人挪动步子,守着自己脚下的路,四下里顾盼马大姐了。不管怎么办,不行我去接他,小顾,你等着,我来接你。马大姐的声音不负重望,从不远处高速驰来和林圃追了尾。说完向前寸着身子,整个肥胖的身体一转身,后面的人感觉有片小山坍塌下来。大姐,别去,看他,山上有人等他,林圃认了死理。谁啊,谁等,我去去吧,看他样子,不是病了吧。马大姐给祁成敬打着圆场。林圃犹豫了一下,思绪万千,男人总得阳刚些,爽快些,关键时刻要有智慧和果敢,撑起女人一片天。看看山上这位,撑天的事回头再说,狼狈到还要人搀扶,熊样。人家小孙个头才一米六没掉队,大李头还腿脚不好也没装怂,就他一个在别人看来和自己即将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竟然这样在自己同事面前表现得懦弱无能,这把林圃看成什么人了,有眼无珠的熊瞎子呀。一股厌恶感左右着林圃,让他有种被蒙骗的感觉。大家都走,快,说完串在最前面,口气不容置疑,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了,都不愿戳穿。大家也都知道林圃性子起来可比和你闹绝交的还彻底,就都低着头,手牵手,对付脚下的陡路了。这怎么行,我说方晴,天一黑,风硬着呢,你忍心,林圃,我说话呢,我说,那谁,谁等等他?狼!!!最前面的林圃急剧地吐出一声,再也没有回头。
“下山门”之后,林圃避了祁成敬半年,总觉得可真够丢人现眼的,这样的人竟然豪吹要带自己逛遍中国和南美,这样的人工作竟然和海事部门相联,和大片大片迅猛的风浪相比,她可真想替那些崭新的船喊冤,碰上这么一个人,尤其是女人撞上,真是三生不幸。祁成敬用各种法子死缠软磨,恨不得世上所有人为他打抱不平,而林圃冷得仍如一块坚冰。再后来,软绵绵的话听得多了,难免动摇,大家都说了,自己是个傻孩子,怎么能用一点儿的过错去惩罚自己一生的幸福呢?一个人可以去掩饰和逃避,但无法彻底根除胆怯,这是一个人的死穴,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又怎么能怪他呢,自己何尝不是一样啊。人吗,毕竟都是有弱点的,都有承受不住的时候,都有弱不禁风的时候。有个先贤说过,只要在这世上有个真正疼你的人,就没白来一遭,真正疼你而又愿意牺牲自己利益的人,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在朋友同事的极力劝说下,在祁成敬一厚叠检查状和保证书中,最终林圃收回成命,说服了自己,重又将那淋湿的爱情晾晒在久违的阳光下。
其实,得意忘形不见得是坏事,就如同现在,幽美的夜色和祁成敬披在她身上的衣服,足以让他用无数夜晚去回味,他回头看了成敬一眼,正在船舱里朝她伴着鬼脸,手做了一个滑翔的动作,憨憨地笑着,然后又大声地说,林圃,我是你这辈子的舵手。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好呀,但愿不是鸵鸟呀。哈哈,哈哈哈,两人一起开怀大笑,笑声打破岑寂的夜色,将心头过裹着的阴霾驱散。
“坐呀,烧饼。”祁成敬反客为主,落落大方地说,斜在窗边的躺椅上不愿起身,啜了一口浓茶,又调整了一下思路。
渐次漾开的街灯下,两条疲软的身影晃动着,一前一后,走走停停,始终保持着四五十米的距离,李情奋在前面,止步不前的时候抬头看着天空,摊开的双手似乎无力捉住任何东西,时而又一阵猛冲,如一只受伤后挣扎突围的狼崽。跟在后面的马烧饼脸涨成紫钳色,当前面的人停下来时,也随着这种节奏留在原地,一只手捂着小腹,大口地喘气,刚在屋里干喝的酒,此时在寒风的作用下,卖力地在他体内弥漫开来,头疼欲裂,胃部阵阵灼热,加上这没有间歇的奔走,越发觉得痛苦难挨。两人隔不远,但就是撵不上。当他要试图加速时,前面的人得了指令似的,也继续前进,虽然不曾回头,但就是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像相互误伤的电影中的敌特,在凌晨时分的苦寒中彼此出卖。
拐过旧城门,灯光稀了,前面的身影黯淡下来,再往前走,穿过一条小巷,过大道,在最后一个红绿灯下面,抄小路就能到河边了。此时,那条闻名的大河正在掐着分秒,计算着即将到来的拂晓时分,以新的姿态迎接着小城的人们。为了那个时刻,它藏住了暂时的欢愉和窃喜,现在不得不独自静静地等待着,承受着,将它一波又一波的寂寞拱手相送,而一言不发。李情奋行进的路线正是马烧饼头脑中设计好的闪现过的,他朝着这条路线,一马平川地走着,仿佛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向着河流的方向靠近,同时也是像着他内心逐渐熄灭的火光,那火光先是烧开来,看到四周的一切,火光的中心爆裂声中显出若有若无的两个人影,对着他说话,对着他笑和吵闹,不一会儿光没了,他便以身为柴,把自己扔进那火堆中,把自己囤进了那片火的汪洋中,让而先前的人影再也没有出现,他只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憔悴、贫病交加,没有血色,脸上有被摔打过的浮肿。他正对着那火下跪,但没有用,火苗蹿起来,将他的双膝抬高,抬高,抬到站立着的样子。重复多次,他不再努力,因为他觉得这种努力除了白费力气之外,给他的心带来一种沉重的挫败感,但不这样,不努力又能如何呢?有些事情,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迷局,如果一开始就搅得你神志不清、疲于本命,那么往后只能是顺应和屈从,任何的努力都只是一种徒劳。但他心里的火仍没有灭,必须去那河边,是扑灭这火还是让他越烧越旺,这都已经来不及细细推测了,当下之急,是奔赴河边,在黑色的河的神灵注视下,使身心得到彻底的放松。
情奋,情,我说你去哪里,赶着投胎啊,你不看看几点了,啊,说话,活着没有?马烧饼大声地斥责着,一来是分散他的注意力,好让有所松懈时超越他,二来是如果路边有晨练或者其它的人,以证明自己的神经正常。闹了一宿了,全怪这马尿,喝上一两杯,让李情奋不知姓甚名谁,回去房东还让不让他住都是未知数呢,忽又想起每天这个时候该是自己起来驾火添柴,洗手取面的时刻了,那面在自己的手中,蘸着清水,一点点地湿润,面香氤氲开来,片刻时间,小屋里有一股浓浓的生活的气息,面在手中成形,出炉后,放在厨案上,散发着热腾腾的蒸汽,就有很多人争着来买他的饼子,火候好,料味足,他自信自己的这双手,为这小城里很多市民的普通日子增加了些许的幸福感,这让他激动,让他觉得自己的劳作不再是为了一家三口的日子,更重要的是为别人增加了一份依存,这是比那取走饼子后递来的一元两元的零票更为重要的一种真实的存在。这让他有种难以割舍的情结。一想到这情结被李情奋侵犯,他气不打一处来。李情奋,你妈拉个巴子的,你可把老子整苦了。你不能跑吗,你就一溜烟地跑吧,跑得你脚下生风,腾云驾雾,顺着那河道就上了西天了。你娘的。马烧饼实在气不过了,暴了粗口,那句粗话咬字很重,在空气中回荡开来,撞着李情奋的后背又弹了回来,什么,你还敢骂我,兔崽子啊,我娘不是你祖宗啊。马烧饼愤愤地。
没一会儿,两人进入了河滩,在平台上缓步走着,双脚没入杂草丛中,不时被一两块埋伏的石头拌蒜一下,身体向前倾斜,空心砖松动的地方还能踩出一脚的淤水来,顺着砖缝沾进了鞋袜,顿感小腿冰冰的。风更硬了,在整个河滩上为虎作伥,一点点地把河滩剥光,头上只有一半个星星,盯梢一样,放出一点零星的光来,慰藉着异乡人的愁苦。河流穿越夜色,一直向前流走,你无法知道他在想什么,永远不曾挽留,不曾叮嘱和托付,它不知道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人世上的恩怨是非,只是一味向前,毫无只言片语。只有江面上那座桥,如同它的忘年交一样,以钢筋混凝土的坚固、强势作风,在他穿越的途中稍稍放慢了速度。多漂亮的一座桥啊,桥墩巨大,桥面敞亮,一流的照明设施,蹲踞在夜色中,如同栖息的虎。它横跨南北,气势雄伟,白天,方便城乡群众的通行难问题,有了它,城里的人们过桥去农家乐游玩,农村的人们来城里购物、赶集,享受便捷的快乐。可别小瞧这座桥,它赶不上河流的历史,但她本身的阅历可不浅,每天从第一抹霞光打到桥面上时,直到夜深时分的曲终人散,它听惯了桥下江水的变幻万千,阅尽了桥面上人世的风霜悲苦,到了晚上,一对对的小年轻们就在这灯光下如同小燕子一样彼此呢喃呢,直到灯光落下,整个世界在一瞬间被夜色围拢,江水不是原来的了,桥也不是,人呢,没有人重复前人走过的脚印,没有人知道一江水和源自这世上的两行热泪之间的因果关系,他们所理解和笃信的,总是一种循环的报应论,他们认为,苦的总会过的,活着总是好的,哭总是不如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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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写书网: 加油中。
写的很细腻很有情感,那句眼前的一切乱了,天空乱了,鸟鸣乱了。。。好喜欢
回复 @莫梵: 谢谢小莫,一起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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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翼书网编辑部: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