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巷子确实黑,马烧饼一顿一蹙地向前摸索着,感觉每挪动一步都费了极大的劲儿,越往里走,两边的建筑越发低矮,约摸走了一二百米,地形蓦地开阔了,像是农户中一块平整的场地,抖露出了自己的一方天。这里的光线稍好一些,马烧饼可以看到自己的脚面了,四周的一溜儿平房在黑夜中缄口不语,呆了一样,昏黄的光线和白炽灯的光线不安地交织在一起,无精打采地,暗示着每一扇屋门后乱七八糟的生活,脚里陷了沙,马烧饼没料意一脚踩进了沙子堆里,他脱下鞋甩了甩,又向前走去,过了一个升降机,在一堆木料垒起的地方,一个长发女子坐在木料边上,给人一种惊恐莫名的感觉,她的身旁伏着一条狗,在马烧饼经过时,忽地起来,警觉地站在主人的身边,像是履行它的使命。马烧饼知道李情奋就在这一片民居中的某处,启开酒瓶等待着他的到来,他总是搬家,从牛奶厂到农贸市场,从南山到新寨,居无定所,行踪飘忽,跟安逸稳定的生活有仇似的,这倒也符合他游侠的性格,所有新的居住地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杂乱、幽暗,没有秩序和规距,他体内仿佛天生就注入了一份叛逆。午饭时分,秀晶告诉他,说晚上小舅子要自己喝两杯,去吧,别太晚,饮酒伤身,说说话就得了。马烧饼有些后悔来了,但又怕李情奋那张烂嘴,现在直直地顺着那女的手指的地方,信马由缰地走去,手指所向的地方,其实还是一片黑,得不到确切的信息,好像一切跟清晰明亮有关的事物全都碰壁折返。挨着风声,渐次挨近了那房屋,想喊却又怕打破那层莫名的静谧,于是径自推门上台阶,拐了方向,进门又走过一个三四米的廊子,到了目的的,他拍拍身上,心情释然。哥,来了,今天过节,我叫你来没别的意思,咱们平日里不大一处聚,今天乘过节好好热闹一下,说说心里话,我这个人粗,比不上你,但又我姐,她好着没,这会,不说了,喝。酒到了嘴边,马烧饼仍是心猿意马地,觉得今天这酒喝得有些过于爽快。自己本来话就不多,又经不就情奋的几哆嗦,几杯下肚,但觉从头到脚都轻飘飘地,唯独喉头处一股呛人的辣劲,经久不散,招呼着他体内正在丧失的激情和浪漫。
酒过三巡,马烧饼觉得今天这酒有些干喝的味道了,他抬头想找个轻松些的话题,环顾四周,两张床相对铺开,一张不太高的桌子上搁着一台老式电视,边上放着各种药瓶和空空的饮料瓶,朝西的墙壁上不自然地开着一扇小窗,窗子小得如同刚刚凿出来的一般,只有窗栏蹭掉的红漆显示出这这座房子不同寻常的年代。热,闷热,虽然窗子开着,却没有一点儿风,整个房子陷进燥热中,有种在受刑罚的错觉。马烧饼实在难以忍受,起身顿了顿脚,把那扇小风扇用脚往自己坐的方向挪动了一下,说,看会电视吧。
看什么电视,叫你来是看电视的吗?事儿都没说开呢,看什么看,你觉着电视上的事情比你自己的还离奇不是?去,门口拐角处还有酒,去去去,取去!李情奋哈着酒气,连珠炮地说。他是那种不善于行动,却喜欢指示他人,看他人依循着他的思想,成为他的意念范本的一个人。夜深了,酒还没有停,在房东的斥责声中,李情奋终于放慢了说话的声调,耷拉着头,像一匹受伤的狼。喝了这么多酒,他好像不觉得热,始终在那个地方,没有起身。头上的一盏灯光,也经受不住这煎熬,光线疏懒地撒下来,打在他们身上,打在两张红红的脸上。谁也经不起这宿夜的酒宴,而对话却持续着,你来我往地。
哥,小时候咱穷,每到中秋,见到别的人家的孩子有这有那,就羡慕地不行,但光羡慕有什么用呢,那时就暗自下定决心,不论将来世界混成个什么样子,也不能亏待自己啊。到现在了,虽说日子也如风干的纸,过得皱皱巴巴的,并不富裕,但是毕竟比那时强了,总是好的,人生,总是要向前看,你说是不?李情奋撇了撇嘴角,乜斜着眼,摆出了一副圣贤像。
别给我来这假惺惺的一套,人过个心安理得就行了,什么功成名就,高官厚禄,全是他娘的扯淡,试问你再能一天能吃几碗饭啊,所以,我总结了,这人生啊,就如同和面一样,那么细白的面粉,不管你怎么和,揉捏的力道总是要均匀的,太重则容易透,太轻嫌干,总要是找到一个平衡的支点的。当官一任干一件造福一方的大事,和我认认真真和一次面,从付出的劳动上来看是等量的,所以,人世间的事情,凡是存在的都是不能替代的,都是有它无与伦比的价值和意义的。马烧饼囫囵吞枣,一只手撑着床帮,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眼皮完全坠下来,随时都可能沉沉睡去。
哥,你说出了我心里想说的话,来,凭这席话,咱俩走一个,李情奋眼里泛起了泪花,似乎到了动情处。不等马烧饼有所回应,手腕一抬,一股浓烈的酒香独自在嘴边芬芳开来。可是哥,你过去有没有犯过错,现在你有没有犯过错,将来还有多少错误在那里不知好歹地等着你啊。动作太猛,酒瓶口的玻璃划着手指,钻出一颗鲜红的血滴。
给,弄上,管用,专为你准备的。马烧饼从上衣口袋掏出一片膏药,卷曲着边,泛着黄光,一边递一边说道,你见过高枝上的鸟儿为了拉屎专门跑到地面上来的吗?没见过吧,所以错误是人与生俱来的,和鸟不会拉到地上是一个理儿,人的一生要面对多少错误呀,有时候,减少错误的次数和把握机遇是一样的。有多少错误教育、引导了你,人这辈子,他娘的,多像一个守在错误大宅门前的管家,无法脱身,低声下气地。马烧饼一改常态,话茬子如同野草般疯长 。
有时候,错误是美丽的,这时候你明知是错,还要往里走,九头牛都奈何不了你的。
可是,哥,如果错误太多,太重,使一个人产生了动摇,会怎么样?你他娘的以为是银行利息呢,越攒越多,你指的是什么,我是说一个人错的太多,太深,累计得太多就会发生变化吧。你说的不是错误吗,有一点但不准确,到底是什么?你要说什么,我是说,说,苦了李情奋好大一个汉子,被一两个小毛贼词语纠结地抓耳挠腮,也真是难为他了。突然,他平静下来,想起房东大妈礼佛的一个词语,也不管准确不准确了,不问青红皂白,先拿来抵挡一回,于是他瞳仁中满聚了光,满脸的肃穆,在秋夜一盏无惧的孤灯下,怔怔地说出了一个字,“罪”,我指的是一个人有罪。用你心灵的橡皮擦了呗,马烧饼不假思索,这是他想起筝儿的话,拿来胡乱挡驾的,他掩着脸,生怕李情奋的问题太过,而弄得自己无处藏身。
什么,擦了,李情奋显然对这个答案没有充分的准备,他起身,双手吊在裤带口,神情严肃地又重复了一遍,像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说,我指的是我自己,我有罪!可惜这一幕马烧饼没能看到,他仍旧半闭着眼,倒在床上,支支吾吾地说,有罪你不去河边洗。这个被酒精所管辖的人,此刻像个老二杆子,把一切都随心所欲地肢解着,把一切都看得无比透彻,超凡脱俗地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书写了吧,忘记了回家的路了,竟然把这样庄重的命题都辜负地稀巴烂。
人生没有答案,所有的答案都是疑似的,因为人生本就是一部胡编乱造的书,风吹雨淋,跋山涉水地,谁还顾得上寻求答案啊!
没有答案,没有,你说得轻松,没有答案,我只有饮酒度日,你会不会原谅一个人从头到脚的苦衷。你看着我猥亵,你狠狠地抽我嘴巴,你嘲笑我的手段和伎俩,但你一定得原谅,学会原谅,你真的是个好人,但请你不要平静地接受一些东西,戳破了我仅存的幻想。
精神。马烧饼手兀自一摆,翻在床上沉沉睡去。
哥,我知道你选择了不理不睬,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你会这样做,我以前真的做的不对,但你要能看到一个人悔改自新的态度,哪怕如同今夜的星光一样一星半点,但他也热烈地启动了,你要看到,你一定要看到,我这样说不是为了我的舒适,而是为了让你能够顺心,接受一个人良知上的报偿。
哥,你这样,我,我只能以死相报,死,也许比活着更具有一种长久的意义,但愿另一个世界里,也有这般对饮的机会就好。死,也许来得更加真切,比这妄自活着要如意,也许,在那坟墓里,胜过了这燥热的小屋。
说完跌跌撞撞地往出跑,将一摞脚下的酒瓶带地乒乓直响,那未喝完的半瓶倾倒而出,也向着门口,李情奋刚出去的门口,极不情愿地渗流。马烧饼是被房东大妈喊起的,面对怒气冲冲的她,他感觉是欠了一屁股债。
去,跟出去看看,别当死猪赖这儿了,你们那个一块的,刚把门叫开,去揽魂去了,我看喝得够呛,别出什么事。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妈一副菩萨像,马烧饼觉得烙一个月的烧饼也换不回来的。往哪个方向去了,出门左拐,走了一刻钟了,说是去白龙江边接人去了,接人,你接你们家的鬼吧,这时节,他握住大妈的手不知是道歉还是道谢,又握了一阵,嘴角抽搐着,头左右摇摆,忽地一个箭步冲出房门,径自扬长而去。身后留下大妈的埋怨,咳,这猴仔,才醉得死去活来的,说活就活了,和我那老冤家年轻的时候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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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写书网: 加油中。
写的很细腻很有情感,那句眼前的一切乱了,天空乱了,鸟鸣乱了。。。好喜欢
回复 @莫梵: 谢谢小莫,一起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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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翼书网编辑部: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