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的前一天,马烧饼特意起了个大早,料理完摊子的事情后,去阳光商城给筝儿买了礼物,一包品牌的水彩笔,满足筝儿画画的愿望,小天使总是喜欢歪着头,吐露着舌尖,调皮地在纸上勾勾画画地,有时候是人物肖像,有时候是花草树木、天空云朵,寥寥几笔,总是能把事物描画地生动、逼真,而什么地方出现笔误,也不加修改,照例一路画下去,表达快乐的心情。很多次了,当马烧饼看见筝儿画画的姿势时,就有一种享受的感觉,想象她手握画笔将世界涂抹地简洁明快,无端生出一种自豪感来,到后来,竟至于出现了一种羡慕的感觉,她感觉筝儿举手投足之间,将这世界的美丽刻画地淋漓尽致。同时他更希望,筝儿能充分利用好自己的这份礼物,用她心中的那份童真和单纯拒绝这世界一切的污泥浊水。
拿好您的票,售货员急切的提醒声中,马烧饼已款步出门,走过人流涌动的大街,穿过小巷,掀起了烧饼店的门帘,筝儿正伏在小方椅上写字,身子有点斜,秀晶脸上趟着细微的汗珠,在调制月饼料。马烧饼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蒲扇般的大手遮住了筝儿的眼睛。
“我是谁?”声音古怪而深远。
讨厌,花和尚,鲁智深!筝儿声音清脆。
那就让我来倒拔你这颗杨柳吧。哈哈哈,手在筝儿的腰际挠了起来,哈哈哈,爸爸坏,筝儿合不拢口。
怎么又这么写字,没个好习惯,眼睛都弄坏了,马烧饼一边埋怨,一边从塑料袋中掏出礼物。送给你的,学习进步,节日快乐。
哦,哦,水彩笔,筝儿乐得蹦了起来,有种我欲成仙的味道。有了它,我的画就能在全级获奖了,哦,哦,筝儿高兴地像一只梦见水草的小绵羊。想画什么?
月亮啊,中秋节吗。
送给谁?
嗯,妈妈,筝儿不假思索。
嗯,嗯,马烧饼故意蹙起眉头,撅起了嘴,故意沮丧状。
妈妈再送给爸爸,哈哈,机灵鬼。
爸爸,外面这么冷,晚上还有月亮吗?它风雨无阻吗?它不来会去干什么,给谁请假啊?
面对筝儿的连珠炮,马烧饼哑了火。问题比那没有面粉做烧饼还难,一个都回答不出来。
它感冒了怎么办?筝儿仍不放弃。
那就给他打预防针。看着窗外,马烧饼就这么信口开河地应了一句,半天缓不过神来,一时间,窗子外的天空像是个巨大的磁场,将她全部的身心粉碎殆尽,所有的劳苦、困顿、磨难都烟消云散、逃之夭夭了。
此情此景,马烧饼的眼眶中竟然有一丝的潮润,这不就是幸福最好的诠释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值得追求和迷恋的,他不懂,也不屑于去懂。
我来帮你,秀晶,马烧饼回过神来,看见她没闲着,索性快步走上前去。蹭着案板前秀晶的胳膊肘子,她别过脸去,缓步走到水缸边上,一瓢水舀进脸盆,自顾自地洗起脸来了。对刚才小屋中发现的一切无动于衷,像是一个徒劳的过客。
天色逐渐昏沉下来,大片的黑云从湮远的异地聚集、降临,那层浓厚的阴翳举家迁徙,很快就要和这低谷地里的山峰对接了,铸就,密密匝匝的,使天空在一瞬间陷入了暮年。风吹无定,夹杂着一阵阵的雨丝,弄碎了行人的脚步,人流匆匆,在这聚会的日子里,有多少中秋人家都在享受着相聚的灯光,被这古已有之的节日所号召、感知。可唯独没有了那一轮圆月,没有了那一轮往昔的清辉,黯淡了怀乡的色彩。都因为那雨,但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么多的雨水,一年中淋得人心怀敬畏,终没有将大地流成一条忧伤的河。马烧饼喷出一口浓烟,这样想着,自己可不就是筝儿和秀晶的大地吗?他将呈放糕点的柜子往里屋挪动了一下,将布幔、案厨、椅子、划刀全部收拾进去,然后把一张矮凳靠近屋门内侧时,天已完全黑了,他笃定的身影仿佛一个被封存进那个三十多平米的小屋。于是他支起下巴,在远离喧嚣和尘俗的地界中,像一个沉默的孩子。屋子很小但整洁,四壁透出一种家的暖意,南面的墙两台带电工作的烤饼机并墙而立,每天清晨,他们把马烧饼揉捏好的面团在肚子里放置十五分钟左右,冒着腾腾的热气,估价代售,和马烧饼配合着,对付着辛劳的日月。现在,它们倚在墙角,了无声息,像是有了难以启齿的心事。另一面墙上,挂着汉语拼音图和生字图标,是筝儿学习用的,现在这个淘气的小孔雀收了屏,睡梦中一张小脸泛出浅浅的红晕。
反手扣上门,马烧饼轻轻地摸出来,雨已停了,凉意盘踞着世界,他迈起步子,准备赴那蹊跷的约定了。没有月光,是不是哪户富庶的人家将月光贿赂,占为一己私财。遥远的路灯的微光疲软地爬过来,他逾过了泥路和深墙,不情愿地瘫在马烧饼身上,无力、憔悴、心怀叵测,身形瘦削的他添了一份不安的预兆。马烧饼脸上现出了少有的干净,密密的胡须收割完了,粗糙的皮肤上几个痘痘,显眼地固守着,硬而密的头发蘸着水,统一向后面梳着,保有一个成年人的精力和奥秘。他穿着一件咖啡色的休闲西服,衣服有些旧,皱皱的,平时一定不是悬挂存放的,鸡心领后一抹白色耀眼地袭人,裤腿和鞋子之间,有不短的一段距离,显出袜子的颜色和那裤子的短小,整个人是刻意打扮过的。他下了台阶,穿过一段窄狭的巷道,身后的黑暗紧追不舍,他没有回头,埋头向着前方,俯着头,走进了黑夜永不衰老的传奇中。小舅子该等得慌了吧,他是个急脾气,总是不定期发作,无所捉摸,见面的第一天,他就险些因为交通堵塞误了时辰而骂破了天,自己和秀晶结婚的那天,又因为餐馆没有及时送开水而骂骂咧咧的,这种人生下来就是给爹娘负债的,骨子里就是惹是生非的,天大的事情惹了,别人给擦了屁股,还是一副吃天的口气,不会记你的半点好,所以多半没有人同情。但又一次好像例外,和秀晶结婚时,在酒宴上,他给小舅子敬酒,客套话没说几句,他就只顾喝,那种爽快让你舍不得喊停。三大杯下肚,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诉起了苦,说得感天动地,声泪俱下,倒像是亲娘老子在世时嫁女的悲戚,后来声音小了,大嗓门没了,举起酒只是往嘴边送,胳膊腕子一抬一口,大有过景阳岗的气势。小舅子触酒生情,心绪不宁,到后面竟至嚎啕了。马烧饼毕竟不是卖烧酒的,就有些不快,但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当着众多亲友和新婚美娇娘的面,他也不好发作,就压着,心里却对着小舅子平白地刮起了一阵嫌恶的阵风。再转身看看秀晶,迎身侧立,亭亭如盛夏的莲,端着铜酒壶,前身微倾,一副菩萨相,也没有了言语。秀晶不是本地人,她和他是在一次集会上认识的,当时马烧饼去集市上买面,又受人所托,将邻铺小平给儿子的信发到邮局里,面买得顺当,一千斤,满装一大车,捆扎好后,停在背阴处,寻了僻静的地方,抽泡尿,就寻着邮局的方向蜇来,人多众人排着队,邮局里充斥着一股刺鼻的味道,马烧饼做吃食的,干净了一辈子,闻着味儿就直哆嗦,那气味好像找着了他的弱点,一个劲儿地往他的鼻子里钻,要找一个向他这样过敏的人,以验证自己的威力。实在忍不住了,看看后面追随着的长龙,又没有暂时回避一下的勇气,直的以袖掩口,以作缓兵之计。这时身后的一只手臂递来一枝艾草,淡淡的艾香顷刻间传遍了全身,秀晶扯了扯他的衣襟,他回头,看见一双天可怜见的双眼,娇小的脸庞上收拢不住的羞涩。
大哥,我也不惯这个味儿,这草是艾草,辟邪去臭,你拿着。那手臂向前一展,艾草又递进了一分,那草味有氤氲开来,马烧饼没有回答,怔在原地如同是落了的灾民。他觉得在片刻之间,那艾草成为了他身心的一部分,那普通的草必将成为一个人一生的见证,草虽然会黄,会败,但是能够从容地面对风的摇撼和摧折。
大哥,我钱丢了,能借我八角钱的邮票钱吗?艾草后面的声音更为哀怜,风吹即倒。真的,我的信很急,是给家里的,你留个地址吧,大哥,留下,我马上还你。
他伸出手,从裤带的外侧摸出一把零钞,没有任何迟疑,选了一张最大最新的钱,一张百元大钞,义不容辞地递了过去。谢谢大哥,你可真帮了忙了,你把地址留下。后面的话马烧饼没来得及听,在后面催促的队伍声中,他看到前面已经没有人了,马上到柜台前办理自己的事情。一边回头把地址说给了那女的,他觉得她就是一朵盛开的花,而自己就是那无处不在的春天,或者说他包容的胸怀就是春天。后面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的了,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中,那女子前来还钱,带着一个身材高大、威猛的汉子,自称是他的弟弟,来此讨要打工钱,双方自然少不了客套一番,随后是礼让,相互询问,再后来是买烧饼,介绍给小平的米皮店当零工,再后来是知根知底,结为连理。一切看似波澜不惊,无关大雅。但有一个地方马烧饼弄不明白,怎么还钱的时候出现了一个他弟弟,为什么要让他还钱呢,他的出现真像是这个美丽邂逅故事中的一大败笔,令人懊恼不已。他真的想不懂。
随着马烧饼的身影越来越远,远到完全被黑夜吞噬,他刚刚走出的那间屋子里,突然亮起了灯光,微弱地穿透窗户,将那原先的灯光骇得往后退了退,窗户里的一个人影思忖了片刻,睡下复又起来,灯光打在她身上,真的不懂她要干什么,此刻,秀晶终于起来,走到门前,将窗户闭得更紧了些,回身去给筝儿盖好被子,披衣坐在灯光下,孱弱的身影为这万家团聚的中秋时分平添了若许惆怅。说实话,她也不懂,不懂这六年多经历的事情,是烟,是梦,非烟,非梦,说是沉重,却有着和马烧饼患难夫妻的恩爱,日子艰辛而值得留恋,说是幸福,心上时时刻刻觉出一股毒虫的叮咬,一刻不停,无所平息。也许人生本就是一场闹剧吧,对与错,都只能留给那剧本之外的人细细品匝了。她想抉择,但深感无力,她想逃避,却无法独善其身。翻来覆去没个答案,只得又起身,这次没有开灯,自顾瞎坐着,仿佛被那无孔不入的暴虐的风,将那无处藏匿的灵魂,一片片地割了,劫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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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写书网: 加油中。
写的很细腻很有情感,那句眼前的一切乱了,天空乱了,鸟鸣乱了。。。好喜欢
回复 @莫梵: 谢谢小莫,一起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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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翼书网编辑部: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