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打抱不平

  祁成敬往围住河堤的人群中挤去,用肘部顶着前方的人,右胳膊不停地划拉着,试图冲破人流,更好地观察现场,但人们相互挤抱着,没有任何和他商量的余地。正当时,两名民警从背后过来,大沿帽下的两副面孔不苟言笑,他们开始疏散人群,指挥桥上的人群。桥的另一边,一名交通警察也小跑过来,指点桥上的车辆,人群开始退却,祁成敬划开人群,扶着桥栏,半个身子往下一探,只见河道裸露的缓冲滩上,几个民警正在忙碌着,有一个正在拍照;二个在交流,讨论很激烈的样子;中间的那位在打电话,没说一句话,都要原地转个圈,越转越频繁,以致于语速也越来越快,好像不转圈会接不上对话的内容似的,临河道最近的那位民警,拿着笔记本在记录,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埋头在本子上停停写写,好像马上就会丧失记忆能力,而把之前的一切都备忘在案一样。紧依着河堤堤坝二三米的距离,一道白布夺人耳目,祁成敬仔细地看,白布下面伸出一双腿,异常瘫软,显示白布下面的人非常疲劳。祁成敬知道,那下面的人,是事件的主角。

  “哎呀,怎么出这档子事儿呀,听说肇事者是个学校的领导,没事儿骑车出来溜达,这可不撞上这档子事儿,自行车圈都废了,可不有多大的力气,你说这人有多大的承受力,可不都是假的吗?”一个声音塞进祁成敬耳朵里,他回头,瞥见一男一女两人,正在品头论足,发表意见。

  “死了的那人也是个倒霉催的,听说喝了酒了,两杯猫尿就黄了一条命,可不值里。这家属一来一闹腾,这下不知道又要开个什么价了。”矮个男人回应着,一脸的褶子松散开来,显得有些狰狞。

  “那还有假啊,好歹是条人命,照我说,更倒霉的是肇事的那口子。没事儿不好好上班,衙门里面好修行,好好地商量一些利于咱小老百姓日子的政策,上班时间骑个车河堤上溜达,自寻烦恼。”高个女人满身油腻,不断地再胸前的围裙上揩手,瞥着嘴说道。

  “这时间点凑的,就是过世的李半仙也掐不出这个点儿呀。”矮个男人接上说。

  “就是,撞也就撞了,谁知道事发地刚好一块护栏破损了,没了护板,卸下来准备修补一番呢。那人上半身本来还蹭着旁侧的护栏呢,可自行车再一下压,人就撑不住了。”高个女人补充着。

  “这事儿闹心的,家破人亡。”

  “嗯,活人的罪可要受大了。”

  两人一唱一和,相互补充着,给祁成敬还原事件经过。言谈中还在比较出事的两人谁更倒霉,让他气不打一处来,心里直觉堵得慌。

  “嗨,嗨,那位同志,请离开桥栏,注意安全。”有一个声音从天而降。

  祁成敬没有动,而是转过身,等警察走到他的跟前,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好,我是甘校长的同事,民乐中学的老师,过来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甘校长?”民警不为所动。

  “哦,就是,怎么说呢,骑单车的那个人。”祁成敬有些忙乱。

  “肇事者?”民警一语中的。

  “哦。”祁成敬口头答应着,心里对这个词语异常排斥。

  “跟我来一下。”民警大步流星,向前走去,带着祁成敬来到大桥另一侧,在一辆警车前停住,警灯不停地闪烁着,让人警醒。民警从车上唤出另一个同事,那人掏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给祁成敬看。

  “是甘校长。”祁成敬十分肯定。

  “好吧,请你配合我们。”民警掏出警官证,在祁成敬的眼前亮了一下:“去所里一下,哦,你做另一辆车,待会有人和你联系。”

  “甘校长呢,在哪里,我想知道一下。”

  “他在车上,暂时不方便和你说话。”

  林圃一直拉着祁成敬的手,畏缩地藏在他的身后,在两人重又等候的间隙,她又对他说:“我刚听说旁人说甘校长的父亲昨晚上离家出走了,不知去哪里了,家里人找了一晚上,也没个头绪,听说还是和拆迁有关。甘校长回城的第一天晚上,家里就掀了天,老父亲听说要拆迁,死活不同意,让把他棺材老本抬到门上去,甘校长是个明事理的人,对于老父亲的无理取闹,也有些窝火,憋了一肚子气,忍不住随口就仍了两句,谁知道,老爷子玩失联,到现在还没回家呢。”

  “那么,甘校长骑着单车在找他父亲。”祁成敬忍不住说,然后在河堤上遇见了那醉鬼,然后车祸、警察、死尸,不,祁成敬打断自己,从心里还是不愿意把这一切都联系起来,哪怕他们显得多顺理成章,在他看来,也是一种机械的临时拼凑,是一种唬人的把戏,他不相信,甘校长,自己的老领导,一个平易近人、谨小慎微的人,全县道德模范、全市优秀教师会以这样的方式,面临着大众的非议。

  祁成敬彷徨着,一张脸几乎扭曲着,林圃后来说了什么,他一概不知,他后来做了什么,林圃可是尽收眼底。只见这时,祁成敬耷拉着脑袋,胸口有一股积蓄已久的气流,张弛有度,越来越快,他握紧双拳,变身一样,嘴里猛地吐出一句话:“又是拆迁,操你妈的。”随即走到警车旁,对着警车的轮胎一阵猛踢,车身颠簸起来。

  “嗨嗨,冷静一点。”马上有人制止。

  遇见阻拦,祁成敬欲罢不能,转身又往河堤上走,愤怒的眼神中裹着一团火,在护栏边上四处瞅瞅,没发现发泄的东西,顺着河堤疾进几步,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倾斜了一下,他回头看见一只稍大的干树枝桠,两头弯曲,中间呈现天然的凹陷,形似巨大的鹿角,拦在路上。他怒不可遏,从地上捡起树干,弓腰后撤,手臂蓄力,把那神一样的兵器重重地掷向天空,嗖地一声,巨大的惯性拉着他的身体往前俯冲,半空中降下一句怒喝:“去你妈的”。

  派出所里一切都显出超乎理性的冷静,甚至能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祁成敬心里数着数,不知等了多长时间,有人招呼他进去,到一间办公室,他除了外衣,单手抱着,在长条宽凳上阴沉着脸。

  “甘子麟的事情,我们已经立案,正在调查中,请你们随时配合我们的工作,会有一个结论的。另外他父亲出走的事情我们也接到了报案,正在处理,请你们一定正确对待,一是不要传谣信谣,二是不要制造一些额外的麻烦,你懂吗?”对面办公桌前的人口气坚定,不容辩驳。

  一会儿沉默,祁成敬木纳地问:“甘校长在哪里?”

  “好了,我们还要见一下家属,你先回吧,甘子麟工作的移交我们会及时通知相关部门。”来人朝着门外边喊了一下,进来一个高个子,冲着祁成敬,手心反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祁成敬起身,慢慢吞吞地往外走。办公桌前的那人好像记起了什么,忙不迭地说:“哦,还有,作为年轻人,我们批评教育一下你啊,那么冲动往后的路怎么走,那东西打到人的话,所有责任在于你啊。”

  祁成敬懒得搭理,一门心思往外走,林圃在走廊尽头张望着他。

  低谷,祁成敬从来没有这般懊丧的情绪,他觉得人生所有的低潮都在一顷刻来临了,他单兵鏖战,没有支援,一腔热血沸腾,无奈都在现实的缠斗中冷却下来,比起接踵而来的不利消息,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如何去做,他真的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就是这样的滋味,他暗自思忖着,如何去做,该做什么呢?这可真比那些繁复的奥数题难多了。

  次日,祁成敬还是无法放松自己,压力就像四合城的山头,无处不在地矗立着,以摧拉枯朽之式向他逼近,他直觉得事事冗繁,人生无趣。往日里那些豪言壮志和闲情轶事显得缥缈无踪,一时尽然无力调整,看电视,没心境,读点书,更离谱,他觉得确实有些寂灭的感觉了。

  母亲一大早就起来了,忙着拾掇早餐,之后照例是要出去的,祁成敬不愿拦阻,他明白哪怕一无所获,也比待在家里边死等要好地多,人这个东西,最大的缺陷就是自寻短见,自己挖坑埋自己,思想上自筑牢笼,因此,他也希望母亲能出去走一走,这比闷在家里好。

  母亲临走时,淡淡地说:“你还是先回学校去吧,学生多课程别落下了,谁不是从当学生阶段过来的,当学生最辛苦,再难,也要有轻重缓急,要知道你身上的担子,不要误人子弟,搬家的事情,从长计议吧,缓缓再看。”

  “嗯,知道了,妈。”祁成敬答应着,觉得母亲是一个伟大的女性,知书、达理、慈爱,有大局观。

  是该上去了,回去把他了解的甘校长的事情也给学校相关领导再汇报一下,毕竟自己是受了学校委托的,不能拖泥带水地,显得没有轻重,况且这几天自己电话都被打爆了,都是同事们打来的,大部分是关心的询问,让他感到,这世上爱的温暖。正想着,林圃打过电话来了,一阵寒暄之后,他知道林圃第二天要张罗美术馆开馆歌舞节目彩排的事情,没时间见面,于是决定回学校。林圃听着他的抱怨,只是不吱声,到后来听他一声紧似一声地叹气,有些不耐烦,在电话中很不随和地告诫了他一通,大意是年轻人没有一点担当精神,遇事就慌张,不如女人,现在没啥消息,可不所有的人都在等待吗,为什么不利用这点时间干点别的事情?看点书,提升一下专业知识,或者打场篮球,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好啊,搞得世界末日似的,没有一点亲和力,人都快垮了,一遍遍地重复着,让他不要老是被外部环境所牵累,振作起来,从改变自己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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