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成敬百无聊赖,怨由心生,他感到自己就是盘古开天辟地时的一个巨人,于此亿万斯年地沉睡着,等待着人类诞生并扯下公元纪年日历的那一刻钟。
腕上的山寨卡西欧手表,指针精准地指在十四时三十分,这个大多数中国人重启上班模式的时间,对于祁成敬而言,已如祷告的时辰一样镌刻于心,牢不可破。时间一到,自己的身体也如紧绷的弓,随时准备挂弦。伴随着预备铃响起,离那一刻差十分钟,他已经准备妥当,去面对自己的学生,去在三尺讲台上履行高尚的职责,那一刻他是光荣的,他身披荣光,心怀敬意。有时,意外的插曲会让他迟到一小会儿,届时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小鸟们会到处寻找他,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把他准确地搜救出来,然后七嘴八舌地搅扰着他的神经。他感觉,他已和哪些单纯的快乐小鸟们水乳交融、密不可分,亲眼见证小鸟们羽翼丰满的成长过程,对他也是一种无比轻松的体验。可是现在,时间又过了十分钟,祁成敬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再过了一会儿,诺大的院子里还是他一个人把持着,独身将军似的。他不甘心,抬腕又看了看表盘,有些怀疑它是不是关键时刻掉链子,秒针匆匆地跑着,看久了让人心疼的感觉。祁成敬招架不住了,起身踅摸至楼上,敲敲第一间木门,无人搭理,又在第二间裂缝的瓦蓝色木门前停了下来,举手再敲时,门上贴着一则通知,是昨天的,内容全部打印在白纸上,大概是说让拆迁范围之内的居民在时限范围内办理手续。没有落款,末尾不情愿地挂着一个日期,大小写不分,并且纸面倾斜地厉害,贴在门上,使整个木门显得局促不安。祁成敬耳朵贴着门,里面悄无声息。他在二楼楼台上来回踱了一会,回到那张通知跟前,发现内容末尾缀着一串电话号码,后面还附有联系人,他如获至宝,连忙对着号码拨通电话,嘟嘟嘟,三声过后,电话那边传来无法接通的提示,他继续拨,那边中了毒似地,没有任何响声,自动挂断。祁成敬对着手机纳闷,一肚子的话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倾吐一下,他怕,怕这些话在他的肚子里生根、发芽、继而腐烂、埋入泥土。
时光一分一秒地过去,祁成敬感到这是一种巨大的浪费。不知过了多久,门上闪现出一条人影,再后来,更多的人涌往院落,你言我语地,脸上的颜色都不太平。他走下楼去,听了半晌,知道都是一些拟定的拆迁户,前来打听和拆迁有关的政策,大家一起站在院里聊天,互换心得,互诉衷肠。四点过一点的时候,贴通知的那扇木门开了,好像极乐世界露了一点空隙,大家争先恐后地朝二楼挤,楼板上发出沉重的脚步声,祁成敬自觉发现得早,也排在第五位,被众人夹杂着,几乎被推搡进了二楼办公室。
里面面积不大,房被隔板自然地隔为两间,迎门的正对面开着一扇较大的背窗,此时紧闭着,前后各摆放着四张办公桌椅,依角对列,对壁排一张长凳,墙上依序挂着各种规章制度,祁成敬扫了一眼,考勤制度、签协议注意事项等等,有明白的,有一知半解的,更多的闻所未闻。房子中间生着一挂壁炉,升起来的烟囱通往窗外,此时不见半点烟灰,但房子里闷热,空气很差。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人,跛着脚走到窗户处的一个大纸箱前,用火钳取了煤,走到炉子旁,吃力地剥开炉上的铁圈,里面的火还未败,已成白色的煤块好像呻吟着,等待救援,那人咳嗽了几声,用火钳向下戳了几下,然后把煤放进炉中,封好炉盖,然后退回到靠窗户的办公桌处,再无言语。
三月的天气,虽说春寒料峭,但却也没有再取暖的必要,从一进屋到现在,祁成敬浑身燥热,加之人多话杂,让他感到一阵阵的虚弱,背上的汗很快就浸透了衣衫,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大家围着离门不远的办公桌,对着一个戴眼镜的圆脸办公人员,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喂,你们怎么这么迟才上班?”
“请问你们拆迁的具体规划是什么?”
“娃娃,你们这么弄是不是有些欠考虑,拆迁,我看是光看重拆,不管好迁啊。”
……
人群中炸开了锅,祁成敬有些抱打不平,哪怕再有理,也得给别人一个发言的环境呀,一哄而上,毫无秩序,不知道把传统美德都丢到哪里去了。
“一个一个来,别急。”桌前的办公人员也看不惯了,撸起袖子,高声制止倒,随后摁下了电脑的开关键。
看得出来,大家对于拆迁,都是一头雾水,说话的当中,有提前准备了的,也有第一次来证实消息的,有顺路走过听一听稀奇的,有倚老卖老的,有壮士断腕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总之,几拨人马四面合围而上,把原本不大的办公室挤得水泄不通,外面的人进不来,进来的人说不上话,乱哄哄地没了章法。
“咳咳,嗨,嗨,一个一个来,你推谁呢,就你劲大是吗?这是马戏团哪?嗨,说的就是你,一个一个来,明白了吗?”中年人不耐烦了,起来维持秩序,戴着一副大眼睛,满脸油光,一说话激动,脸上的肉呼呼直跳。
效果挺好,屋里较之先前安静了一下,但闷热仍是最大的宿敌。
“就你,你先说。”中年人指着那个推人的男子,义愤填膺地说。
然后,那男子从队列中走了出来,朝着中年人开始诉苦,大概都是一些家庭情况不好的事情,一边说着,一边做着形容的动作,神情激动,末了,还慷慨地附上一句:“不信,你们可以来调查。”
“调查是必须的,但不是现在。本次征迁的政策都在墙上,可以细阅,如有疑问,可以咨询相关部门,我们只负责拆迁的手续办理环节,如果大家有前来办理的,请携带房屋钥匙和房产证原件,拆迁办理日期截止到本月20日,前10日办理的,享受30奖励……”中年人有股气场,立马将男子打回原形。
然后他脸上滑过一丝古怪的表情,重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一声不吭地沉下去,好像那里才是自己修炼的福地。接下来的时间交给了年轻的办公人员,不一会儿,年轻人就口干舌燥,无力回应,脸红脖子粗地转头求救:“李局,你看这个问题怎么回复?没有房产证原件的怎么办?签字不想押指印的怎么办?代理人的怎么说?”……
求救信号不断发出,而墙角疙瘩里中年人头也不回,只是背着身体示意性地摇了摇手,五根矮胖的手指,恍如如来佛祖的一般,任凭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也在他的预想之中。
轮到祁成敬了,凭着教师的职业感和多年以来锤炼出的能力,他信心满满地准备了十多个问题,准备全部和盘托出,以求回应。
“请问一下,拆迁以后,打算在拆迁的地方启动什么工程?拓宽路基还是搞房地产开发,或者是公益性事业?第二个问题,关于拆迁户的安置问题,是怎样考虑的,因为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我想知道会不会分类对待?第三个问题,在没有入户宣传的情况下,笼统地设置拆迁的期限是不是不妥当,关于拆迁什么时间召开协调会或者座谈会?”……祁成敬攒足了劲儿,楞是把自己当成新闻发布会上的记者,前三个问题确有普遍性,但他却抿紧嘴唇,再不提问,因为他认为还是先过渡一下,等待答复后再问其他也不急,这样更理性一些,更人性化一些。
“货币化安置。”墙角疙瘩里的中年人这次对祁成敬网开一面,声音中伴有咳嗽声,猛地一听有些古怪。
“可是……”祁成敬欲言又止。
“好了,还有十分钟。”中年人唐突的一生打断了他,这次是对着年轻的办公人员说的,坚决、不容分辩的口气,年轻人马上心领神会地说:“好了,大家退一退,马上下班,请明天再来啊。”一边说一边开始整理桌上的公文和纸片,以及一些办公用品,好像多一分钟都是惩罚似地,每一句话都耗费了他的精力。
“哦,记得,明天来的人带好钥匙和房产证原件。”木门重重地闭掩,年轻人一边说一边用钥匙锁门。
祁成敬心里清楚,那门何必上锁呢?一个孩子用踢足球的劲儿就能破门而入,真是多此一举。他觉得今天到这里也是多次一举了,自己问清楚啥了?关于拆迁明白了多少?他站在院子里,无比沮丧,感到被羞辱了一番,一个下午,他请假来到本认为他最应该来的地方,可是关于拆迁,他除了知道拆迁办具体位置以外,其余一无所知。母亲可能上午和崔阿姨还是白跑一趟吧,打电话问孙非,电话接不通。他站在院子里,又给其他一些朋友、同事打电话,结果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仿佛拆迁这件事比他们尿裤子还稀奇,来的比三月里的暴风雪都让人难以置信。
祁成敬无可奈何,却也不想早早离开,他明白回到家里,下围棋一样就是死局,而今哪怕站在马路牙子上,内心里也是揣着一份希望。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院里其他人的诉说,都是些小道消息,说的人唾沫横飞,气势夺人,听得人堆里有接上话头继续补充的,也有反驳的,但都没有合理的依据,大都是听说而已,到了大家相互捉弄取笑一番,就像久违的老朋友一样。祁成敬听得出神,他不插言,只是一味地听,第一次在流言蜚语中汲取莫大的力量,用不真实换取真实,身临其境的当许,上衣兜中的手机没心没肺地吵吵起来,他回了回神,明显颤了一下肩膀,掏出手机,林圃的头像在手机上不住地闪动着。
“大头。”祁成敬拍了拍头,暗自嘀咕了一声。这两日倒把她给忘了,进城后也没顾上联系,大脑短路了似的,整日里忙拆迁上了,把女友都忘得粉身碎骨,要是她知道了,又要埋怨了。正要接听,手机有了感应一样,突然铃声中断,林圃的头像也消失了。
加油吧!一起加油!👻✊
回复 @写书网: 加油中。
写的很细腻很有情感,那句眼前的一切乱了,天空乱了,鸟鸣乱了。。。好喜欢
回复 @莫梵: 谢谢小莫,一起加油。
加油更新哦。
加油创作哦!祝创作愉快!she
回复 @翼书网编辑部: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