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小雨。
这个月工作没歇过手脚。餐馆的同事三分之一请病假。新闻一向不关注我,隐隐听见是流感。直到接到小河这天的来电。
“喂。”
“请问是小河的家长吗?”
“老师您好。”
“小河发高烧,最近流感非常肆虐,建议您要是方便,现在可以过来学校接小河去医院。”
经理出我意料地批准请假。到了医院,医生说小河四十度高烧,伴有急性肠胃炎,最好留院一晚。我赶紧拨给莫君,要他过来医院陪小河,我得回去工作。
“我在外面。”那边传来一份安静,静得呼吸都听得清楚。
“你过来不行吗!”
“我现在走不开。”
“可是你儿子病得很严重!”什么事会让你走不开?是走不开还是舍不得走开?!
“你现在不就是请假吗?既然请了,就留在医院照顾小河。”听他语气,没有抑扬顿挫,理性得我怀疑小河是不是他亲生的。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请假呢?!我请假是要扣钱的!你走开值多少个钱!”
“......”
“你别不说话,小河现在需要人照顾他,而餐厅很忙,经理人好,通融我片刻从幼儿园送你儿子进来医院。我要是今天不回去。我这份工作就丢了!丢了工作,以后谁撑起这个家!”说完,我四下瞟了瞟。从医院来往的或医生或病人眼里,我一定是个挂号精神科的泼妇。
但是电话随机挂断了。
三十分钟后,我看见了莫君。一身墨绿风衣的他,刘海被来时的风刮到脑际。走进,我看到风衣上斑斑点点的雨,毛发一片潮湿。
手纸很快被我从包里扯出。我的手处于为他擦干雨点的就绪姿态。他瞄到了。主动去接我手里的它。他张开它,揉了揉,擤出一泡鼻涕。说了句“谢谢”。
于是我将剩下整包纸巾递到他面前。动作中的他因了这面前拿纸巾的手茫然了一刻。茫然什么呢。他接了它,又是一句标准语调的“谢谢”。
将小河的病情与医生的嘱咐交接给他后,我回了餐馆。这天剩下的几个小时,我感到茫然,我在想,这茫然与莫君的茫然是同一个意思吗。看到擦着还不够干净的桌面,我还是算了,一个女人不该太多疑心,心也会生病的。
已经三天,小河在家依旧高烧不退。我打算再送小河去医院。
“你不去?”莫君说没必要两个人同时照顾,分工合作对谁都好。
“那你在家?”
我看着你点头。你说打算去市场买好菜,小河回家就能喝又清淡健康又津津美味的粥了。
小河在医院吊了整天盐水。医生说小河高烧不退是身体太虚弱,急性肠胃炎几乎把他腹内淘洗一空,建议我去附近买些粥回来。当时正准备出去买粥,想到莫君在家,不也是熬粥么?外面的粥只能当快餐果腹,当稠些的水喝,味精一抓放进去,不仅没营养,反而得吃出事故。所以我拨了电话给莫君,要他把熬好的粥送来。还没熬稀烂。不用稀烂了,半稀烂也行。半稀烂也没到。那不稀烂也可以。也许医院信号差,电话沉默了好一阵才有声音。我刚想说刚错过了一些话。那边莫君说,好吧,我拿粥现在过去。
病床上的小河纸一样脆而苍白。我忍不住抚摸他的毛发,轻轻告诉半梦半醒的小河:等下爸爸带好吃的过来。小河嘴角挣扎出一丝笑。
莫君来之前,外面出现大雨。外面青灰的天幕,使医院内的白仿佛深入骨髓。来了来了,爸爸来了。我摇摇闭着眼的小河的手。
我接过莫君的便当盒子,打开,热气溅开在白炽灯下。
“怎么是塑料勺子?”我嘀咕,也没人回应,我开始一勺一勺散热,再去喂小河。
后来莫君嫌浑身淋湿,于是回家了。躺床上的小河无聊在玩手指。我为他掖紧被子,“好吃的吃饱了,再睡会儿,啊。”
小河听话闭了眼,两瓣嘴唇还在蠕动,“那粥不好吃,那粥不是爸爸煮的。”
我问小河怎么这么想。小河说“感觉”。
小河稳稳睡去。可我内心不实在起来。“感觉”,无形无色的一个词,小河感觉他爸爸糊弄了他,拿外卖当爱心便当。这糊弄有我的一份,是妈妈承诺小河,爸爸会带鲜美的鱼片粥给小河。因而这感觉对我和莫君都不利。小孩子真危险,无阅历无经验造就了他们过分灵敏的感觉。我向护士打完招呼拿伞走出医院时候,是这“感觉”转移到了我身上,驱使我该去做什么。
做什么不重要,怎么做很重要。首先我给莫君打了电话。电话第一次就通了。
“在哪里?”我的第一个问题。
“刚回到家。”我得到的第一个线索。
“我现在也准备回家洗个澡。”我的第一个暗示。
“你回来?可是小河怎么办?”我得到的第二个线索。
“我提前和负责小河的护士说明白了。”我的第二个暗示。
“春秀。”“嗯?”“你路过药店吗?我胃有些难受,你帮我顺道买点胃药。”我得到的第三个线索。
“可是我已经快到家了。”我的第二个问题。我快到家了,你打算怎么办?
“噢。”电话挂断。线索齐了,答案有了。
我没有回家。回家起什么用?何况一开始我也并不要回家。我仓促交代护士,抓起伞,冲出医院大门,大雨下等车......这一系列动作只能代表我离开,并且欲望强烈。离开可以没有目的地,可以不向往归宿。离开去哪?我怎么会知道。
身上仅存的理智在我没忘记外面下雨而拿伞时用光了。
街上灰溜溜的人群、昏暗的大厦,都在拒绝我的参与。风雨下我的孤独在膨胀,这时刻要是来几句悲壮嗓音念的悲伤的诗,我就成戏剧性的女主角了。想到男主角正在背叛女主角的路上,并以拙劣的谎言砌成童话。童话产生了许多不实际的浪漫,女主角错把浪漫当真了:原来他一直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他挖空心思地制造假象,上班时他让我信服他在家,下班时他的确在家。因而他整天在家。因而他是无暇背叛,是无愿望背叛的。
女主角袜子都湿了,大风大雨很能埋没眼泪的悲伤。女主角索性将最后的一点理智——伞——扔掉。风驰电掣的大街,唯女主角的脚是慢条斯理的。
还是那个麦当劳女人?女主角想的很绝望。麦当劳女人一看就是个拆散家庭的专业户。穿着大一码的裙子是为了让男人的手得以足够空间在里面探索。她的长发不及肩,不及腰,及胸。长发梢似有若无地插进乳沟,为男人们打开思维,解开束缚已久的手脚,点燃半推半就的勇气。
女主角开始狂奔,倾盆大雨下的路仿佛末路,狂奔毫无方向,她的劲东南西北地发泄。这样的发泄其实最徒劳,最无效果。她将手机扔进花丛。花丛里两三只偷情的老鼠窜了出来。好端端的,她想到“抱头鼠窜”这个词。心里有种痛快。于是帆布鞋子、扎头发的橡圈,她一一摘掉,一一扔进另一处的花丛。又是几只老鼠吓到了花丛外面。她的痛快生了瘾。她的理智懒得去注意四周有没有人。她像蛇蜕皮那般褪掉自己的条纹上衣,扒拉下牛仔裤。她不扔。继续将蕾丝乳罩、肉色内裤扯开来。一丝狡黠的笑在她脸上绽放。她穿回上衣裤子。虫卵般的密雨砸着她,她舞着自己,举着的左手挥动乳罩,擎着的右手划动内裤,朝铁青的天,朝暗沉的地,朝巍峨的大厦,朝寂寞的大街,朝花丛偷情的老鼠,她欢呼极了,顷刻还原到了镇上时候的自己。抛乳罩内裤进花丛的动作,娴熟至此,她后来冷静时也在怀疑自己是否早在曾经重复过这类的疯狂。
末了,她才回家。走回去的,赤脚走出了水泡,走出了化脓的血。她成足在胸地敲门,莫君这时候肯定回来了。果然。她为此感到既积极也消极。积极是自己将一切都想明白,想对了。消极是她可惜自己不属于蠢女人,蠢女人把一切猜错,才能糊里糊涂过好一辈子。
莫君见她披发赤脚,水正汩汩渗出身体个个角落。他的脸有很多疑惑,比如为什么这个女人现在才回来,电话里不是早该回来了?为什么会淋湿至此,像遭遇一场劫难?不过,他拿好了主意:她不说,他绝不问。
她回家是真的需要洗个澡,梳个头,然后收拾东西离开。但大门打开,但他完完整整在站在这儿。她没骨气了,只想洗个澡,梳个头了。
小昕妹子,你秀姐当年就是这么没骨气的女人,二十七岁的女人,长的都是一副贱骨头,任男人需要,爱怨由男人做主。“离婚”,当时我想过千万次,披星戴月地想,争分夺秒地背地策划。最后我发现,“离婚”这事上,女人永远要做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最终还被对手抢占先机!
没错,他提出的离婚。
那是十二月的一个夜晚,是我二十九岁前一个礼拜。
那时莫君已经又是一个相当的白领阶级。我还是一个任劳任怨的餐厅服务员。他回家已经是件奇迹了。床上入睡的我听见外面客厅的极细微窸窣声,轰地睁开眼。我浑身都是耳朵。像断气似的,不敢听漏外面的一动一静。可能三五分钟,也可能三五个钟。时间观念这时在我相当模糊。我告诉自己,他回来了。五十六天里,他第一次回来了。
我听见小河的房里传出声音。小河睡意天生浓厚,山崩地裂也震不醒他。因而声音是他的。是这个男人的。
然后声音消失了。我凭空对那份消失去揣摩:他正坐于小河的床沿,抚摸小河的脸颊,小河长大了,两个月不见,稚嫩的五官棱角明显了。八岁的小河在睡眠中感觉谁的一只手疼爱他的头发与小手。睡梦中他看不清这只手的主人。正如他已经长大。长大是需要代价的。小孩的代价就是曾经的“感觉”会渐渐迟钝,变得麻木。对人对事物变得得过且过的感觉。
他走过来了。真的。像窗帘被风飘动的声音。
渐渐,那声音有些笨重。他怎么犹豫?他不知道他的妻子正在极近的床上,在等他吗?
怎么回事,客厅的门又重新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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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在风: 作品很棒,今日上特荐啦,加油哦!
已经写完了,第十八章是最终章节,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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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的既视感很强啊,让人有一种期待读下去的欲望!
回复 @桃园居士: 哈哈,编辑选的。我也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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