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第二天清晨,相爷派小厮来通知楚楚,一切安排妥当,今天上午就可以去天牢探监。

  想到马上要去见萧离,楚楚忽然觉得有点紧张,这种紧张有点像大婚那天,一些忐忑,一些不安。

  她今天穿了一件暗色的纱裙,不想在出入天牢的时候过于招摇,轿夫早已在相府门前等候多时,等楚楚和苏儿出来,轿夫笑嘻嘻地掀开轿帘,恭身道:“小姐,请上轿。”

  上了轿,轿夫一路小跑,轿子在京城的街道快速的穿梭,很快在大理寺门前停下。

  大理寺威严气派,矗立着两尊貌像凶猛的石狮子,大门前有高高的十几级石阶,还不及细看,已有人迎了出来。那人是当日的值勤官,彼此寒喧了几句,楚楚两人直接就被引入大理寺牢狱中去。

  这时,拿着一长串钥匙的牢头,打开了监门。一进监门,就有接连拐四个直角,五道门的一个甬道,接着是一条一米多宽的胡同,胡同的尽头,一股浓重的酸腐,潮湿,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楚楚不由得掩了一下口鼻,闭气半晌,慢慢地呼吸才能适应这样的味道。

  胡同的两边是两排低矮的牢房,胡同的南尽头,往东拐直角弯是内监的所在地,而内监的最里面,另有一道厚重的铁门,这道铁门进去便去天牢。

  天牢的牢房都是单间的,萧离的牢房就在进门左拐的第一个单间里。

  光线很暗,空气里依然充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味道,让人呼吸不畅。牢头打开了萧离的牢门,厚重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惊动了坐在里面的萧离。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囚衣,坐在低矮的硬木板床上。神色看上去非常的倦怠。

  楚楚独自一人进了牢房,牢头咔哒一声将牢门落锁。

  这黑暗,憋闷的牢房之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空气中有种怪异的氛围,两人谁都没有开口。他们是彼此完全陌生的两个人,甚至没有真正照过面,但萧离知道,她一定是何楚楚。

  她穿着朴素的衣服,却遮掩不住她秀美的姿态,一双如水的眸子,恰如一汪深潭,安静却又平和。她的长发挽了个髻。将她的小脸衬托的愈加精致。这张脸是极美的,即便在暗暗的光线中,在简单的衣衫下也散发着无可抵挡的魅力。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萧离:“你是何楚楚?”他无话可说,只能用这样简单的问话来遮掩自己的尴尬。

  楚楚微微地笑了,“正是。王爷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来?”

  萧离也扬了一下嘴角,一个有弧度的笑容,在他俊美的脸上出现,那双眼睛如同寒夜中的星星,闪闪发光。虽然身着囚衣,在这狭窄,逼仄的牢房里依然傲气不减,气势凛凛。

  他心中闪过一丝嘲讽,口中说道:“王妃此来,只会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来看望阶下囚,要么是要救萧离。”

  萧离简单利落的回答,让楚楚稍稍皱了一下眉,什么时候,他都这么骄傲地自以为是吗?

  “我确实是来救王爷,但我救王爷,是受人之托,王爷不要以为你是我夫君,所以我来救你,我救的是嫉恶如仇,重情重义,受人爱戴的萧王爷,而不是那个自以为是,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萧离,也不是那个盛气凌人,冷若冰霜的夫君。”

  萧离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自我解嘲:“楚楚对萧离评价颇高,多谢多谢。”

  斗了两句嘴,两人之间陌生尴尬的气氛消弥了不少。楚楚开始说正事:“如今外面情形不太好,如果王爷还想重新获得自由,必须放弃两样东西,一是你的骄傲,给皇上上一封请罪的奏折,二是你的军权,你得自愿放弃你对萧家军的统率权。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救得王爷出去。”说到这儿,楚楚深深地看了一眼萧离。他正陷在沉思之中,眉头深锁。

  对于萧离,这果然是一个偌大的考验,多少年来,他年少轻狂,睥睨权贵,这几乎成了他性格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要他自愿放弃萧家军的军权,这十万精兵是他萧离和父亲两代人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之师,纪律严明,一切军令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下达到最基层的每一个士兵,而每一个士兵都会迅速调整到最佳的状态攻击敌人,他萧离指东,他们绝对不会打西,除了军队统帅的决策正确以外,下行下达的通畅,和对命令绝对无限的服从,是萧家军的百战百胜的精髓所在,

  暂时地放弃骄傲,他萧离一个大丈夫,能屈能伸,倒也罢了,可是放弃萧家军,真如同剜他的肉一般,痛彻心扉。

  沉思良久,他终于抬眼,看了看等待他答案的楚楚,她也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打破室内的沉寂,徐徐说道:“我愿意。”

  这一声“我愿意”里有无限的无奈和惆怅。

  楚楚回过神来,眼神充满的鼓励和欣慰的神色。

  “来日方长,世事难料,谁没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萧离也笑了,心中一下坦然,若是连命都没了,要这军权又何用?啊不对,他在心中纠正了一下自己,若是命都没了,萧家军还是别人的。

  楚楚从带来的包裹中取了笔墨纸砚,在靠墙的一张低矮的小桌上铺好,示意萧离过来写奏折。她往砚台中加了些水,磨起墨来。那磨墨的姿态竟然优美无比,那手势一看就是个常常练笔之人。

  萧离走到桌前,坐在床沿,拿起毛笔饱蘸墨汁,在纸上奋笔疾书。

  那一手漂亮流畅的行书,酣畅无比,似龙飞蛇舞,看得楚楚连连赞叹。这样一个军旅的王爷竟有如此笔法,实在令人惊叹。

  满满两页写完,萧离放下笔来,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

  楚楚从他手中接过纸页,细细阅看了一遍,觉得言辞恳切,意思也表达的很准确,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便收好放起。萧离帮她收拾放在桌上笔墨纸砚,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纤纤玉手。再去看那手的主人,她的粉脸却飞上了两朵红霞。

  东西收拾好,她再不看萧离一眼,径直走向牢门,轻叩了两下,门外传来苏儿的声音:“小姐莫急,我这就去唤牢头来开锁。”

  萧离凝视着那婷婷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愧疚一丝丝地涌上心头。想自己那样对待她,她竟然在自己危难之时还伸手相帮,这一份情义如何让他不汗颜。

  巫盅之乱,太子之死,百官被抓,朝廷一片黑暗萎靡,人人自危,只求自保,在这样的时刻搭救自己必定要费很多周折,想到这,他突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一瞬间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朝着楚楚的背影急急问道:“能否告诉萧离,是托了何人救萧离出去,萧离若得离此牢笼,日后当前去重重谢过。”

  楚楚心儿一颤,声音却很平静:“我乃当朝宰相的女儿,你说是谁救你?”

  “相爷通过何人救我?只凭一已之力?”萧离越发疑问。

  “父亲纠结了一批清流之士,声势颇大,王爷的奏折父亲会直接面君,呈于陛下,至于能否救出王爷,并没有多少把握。”

  萧离放下一颗心来,只要不是江卫救他,他就放心了。不然,他日后与袁跃泉下相见,他有何面目见他。

  至于能不能出去,那是天意了,他萧离久经沙场,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只是不能死得其所,确实令人抱憾。

  “若萧离不得救,想请楚楚小姐尽量帮萧离保全萧府,府中几百余口,及老母的一生安危,萧离九泉下有知,也定会报楚楚小姐的恩德。”萧离心中一阵绞痛,王府众人和母亲,他实在是难以放下,若他一人赴死,能解众人危难倒也罢了,他只怕会引来满门抄斩之大风波。

  楚楚有些动容,转过身来,说:“王爷放心,若真如此,楚楚无论如何也要帮你保全下萧家。”

  “大恩不言谢!”说完,萧离向楚楚施了一礼。

  这时,牢头打开了锁,推开了牢门。楚楚的身影随着牢门的关上,消失在萧离的视线之外。

  京城外几十里地的清阳山,有一座清阳山庄。近五年来声名鹊起,以药和毒闻名天下,庄主是位年轻人,但没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提起他来,也总是只用“清阳庄主”四字称呼他。

  清阳山庄建在清阳山山顶的一处平坦空旷之地,山庄不大,但在庄中可饱览山光,远眺水色,看徐徐清风吹过密林,听阵阵鸟语耳畔回响,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清阳,何楚楚已回相府。”此刻一名红衣人正在向清阳庄主说着何楚楚的情况,这两人看上去相当的稔熟。

  清阳庄主,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袍子,看上去儒雅不凡,那面目虽极为标致,但他身边的这个人知道,这并不是他的本来面目,他总是带着一副人皮面具,而面具后的那张脸见过的人还真不多。。

  “什么时候的事?”清阳庄主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五天前!”

  “是为了什么?”他追问道。

  “你大婚前掳走她,造成她失踪一天两夜,京城谣言四起,说她已失清白之身,大婚当日指挥乌鸦阵,弄出她不祥的异象,这一切都相当成功,让她在王府饱受屈辱,前几日,因为萧老夫人的爱猫雪球惨死,萧老夫人以为是她下的手,用家法责罚了她。巫盅之祸,萧离受牵连入狱,她便回了相府,我猜她是恨透了萧离和萧府了。”红衣人一副万事都瞒不了自己的自得神情。

  清阳庄主沉思良久,她在萧家遭难之日离开萧家,无非两种可能,一是托父亲救萧离,二是对萧离果真失望透顶。

  “何楚楚既已心甘情愿离开萧王府,你可以带她离开了吧?”红衣人戏谑地问他。

  清阳庄主一笑,却说:“记得我在何楚楚身上种下的“贞女烈”吗?这是西域一种罕见盅毒,无药可解。只有当中盅之人爱上一个人,并不惜为他去死的时候,此毒方能自解。”

  “你的意思,即便何楚楚愿意跟你离开,如果她不真心爱你,你也解不了她的毒?”红衣公子一副恍然的样子。

  清阳庄主点了点头,但有些话他没有说,“贞女烈”这种毒不会危及生命,也不会影响正常生活,但是如果一个男人并非这个女人深爱,而强行与她发生男女之事,那么她就会中毒身亡。故才得名“贞女烈”。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