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这种毒并非完全没有解药,只是相当难配制。他在她身上种下此毒之时,确实出于一种私心,如果她不爱萧离,自然不应该跟他有男女之实,贞女烈发作以后,人会呈现一种七窍流血的中毒死亡现象,但此时只要能服下他独步天下的“锁心丹”,锁住心脉,将躯体放入冰库冷藏,日后再服下解药便可起死回生。这是最坏的打算。实际上,在非她所爱的男人想要进入她身体之时,她便会有四肢抽搐,呼吸困难,浑身颤抖等一系列反应,这种情况下只要这男人停止这种行为,毒性就不会发作。

  “你得帮我继续打探,否则你想要我的芙蓉丹,我可不给。”他向红衣人挤了一下眼睛。

  红衣人叹了口气,“我早就跟我姐姐说了,没你的芙蓉丹,她一样花容月貌,可是她就是要上你的当,搞得我这个当弟弟的像你的密探。”他看上去十分不满意地摇着头。

  清阳庄主捡起手边的一枚栗子,朝红衣人的头上掷去,他躲避不及,随即听到他“哇哇”大叫的声音。

  当红衣人回过神来,想要报复他的时候,清阳庄主的身影早已飞出了门外,空中只留下他的一串声音:“芙蓉丹在你左手边的柜子里,自己去取吧。”

  “喂,你急什么呀?我话还没说完哪!”他嘟囔了一句。

  “还有,你快说啊?”远到不可见的白色身影又飞回他的眼前。

  “何楚楚今天去探监了。”

  “哦。”清阳庄主点了点头,一转眼又已飘出门外。

  月色盈盈,光华如水。初春的夜晚有着些许凉意。

  李思鸣穿过相府前院,径直往西南侧的幽兰苑走来。才短短几个月,再走这条几月前走过无数遍的长长的小径,竟有着与当时截然不同的心境。

  那时的楚楚虽然病着,她苍白虚弱,却每天在幽兰苑等着他,浅笑低吟,软语呢喃。

  她抚琴,他吹箫,琴箫合鸣,他的心在柔和的乐曲中一点点的不能自拔。

  他以为岁月静好,便会是永恒,他以为他终会在不久之后执那一双纤纤素手,揽她入怀,用一生的时间与她,去看一世的风月。

  一首悠扬的琴曲从幽兰苑缓缓飘了出来,琴声清越,婉转悠长。他在月色中伫足良久,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是那首他俩合奏过很多次的《春江花月夜》,跟着曲子,他轻轻吟咏起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淡淡的忧伤浮上心头,不知江月待何人,而楚楚,你这一曲待的又是何人?

  婉转悠长的琴曲,突然转了个曲风,变得激越汹涌,仿佛在抒发心中无尽的惆怅与怨怼。李思鸣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听到“铮”的一声,琴弦断了。

  他微叹口气,徐徐迈开脚步,走进幽兰苑。

  苏儿看见月光下修长的身影,竟然是李思鸣来了。

  她远远地迎上去,笑着说:“李先生,你来了,我和小姐都很想念你呢!”

  他心中一动,下意识地问道:“真的?”

  苏儿点点头,“真的!”

  进了幽兰苑,苏儿特意没通报,帮他悄悄地推开门。

  从斜开的宽大门缝里看见,楚楚正坐在窗前的琴旁,看着那根断了的琴弦怔怔的出神。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推门而入的声音让楚楚抬起头来朝门口看了一眼,“思鸣!”她低呼一声,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闭了闭眼再睁开,她才确定。

  “真的是你!”她一瞬间满目惊喜。

  思鸣仔细看了看她,说:“楚楚,你瘦了,脸色这么差。”

  楚楚笑笑,不作声。

  “我听说萧王爷因巫盅之祸牵连,被下入大牢。”李思鸣盯着楚楚,等她作答。

  “王府确受牵连,萧王爷入狱,我回府想请爹爹帮助救出他!”楚楚低下头,声音有些低沉。

  “楚楚你没说真话,你为什么唤他为萧王爷,你讲起他的时候,目光闪烁。你在王府的日子真的过得好吗?”李思鸣突然控制不了情绪。

  楚楚抬头看着他,她想起那天做的梦,她让他带她离开,她哭着从梦中醒来。她会在自己需要依靠的时候想到他,因为在她心里,他会永远像小的时候那样保护着她。

  叹了一口气,她说:“我的事你都知道,像萧离这样的男人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我。”这几天,她想了很多,雷击,失身,丢尽王府的脸,一个高高在上的,素昧平生的男人,他傲气十足,睥睨一切,却被命令娶这样一个女人,这事情本身就大大的挫伤了他的自尊。加上他一直视江爹爹为仇人,身背袁跃临死的托付,面对仇人的女儿,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好呢?

  换成她是萧离,怕是也不能对这样的一个自己好到哪儿去的。

  “楚楚,如果你救出了萧离,你还会随他回王府吗?”

  “没想过这些,等救出萧离再说吧。”她有些迟疑,不回王府,她又能去哪儿?

  李思鸣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说:“不去王府,我可以带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只要你愿意。。”

  “你十岁那年读一本我从家中书房翻出来的前人游记,说成年以后,绝不效仿一般女子囿于家中,要遍访群山,游历天下,让我陪你一起前往,你现在还想去吗?”李思鸣深深地盯着眼前的人儿。

  楚楚也忽然回忆起昔日光阴。她对相府外的世界,满满向往,思鸣得了那本游记,他俩一起研究月余,画出一条路线,预备长大以后,俩人顺着这条绘制的线路,信步天下,浪迹天涯。

  思鸣从怀中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小小盒子,放在她面前。这是个很朴素的小盒子,没有任何的装饰。她伸手把它打开,里面那一张泛黄的纸页显露在她的面前。

  她不用展开,就已知道,这正是他们俩当时画就的那张线路图。

  她心头微漾,轻轻展开了它。

  纸面上还有他俩那时拙朴的笔迹。写着地名,山名。还画了两个线条简单的小人,拉着手站在线路的起点——京城……

  她觉得握着这张纸的手开始颤抖,发烫。

  有几点滴泪从她的眼中簌簌而下,那张纸像断线的风筝一般从她的手中飘落。

  思鸣一下握住她的双手,她颤抖发烫的手突然在他的手中安定下来。

  

  此后的二个月里,整个朝廷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清理太子党的余孽的巨大变动,终于慢慢地消停下来。

  大部分因为此次巫盅之祸获罪的官员,或处死或流放,很少几人能幸免于祸。

  萧离便是这很少几人中的一个。

  当他走出天牢的时候,已是阳春三月,天是那么蓝,风是那么轻柔,处处花开树绿,时时虫鸣鸟啼。

  他曾以为自己再不能重见天日,因为自己过于孤傲的个性,在朝堂中独树一帜,从不结党营私,不与朝中官员有过多交往,他看轻那一切的权谋与欲望,对官场的黑暗与勾结嗤之以鼻,他以为远离这一切,便能远离纷争,却发现在纷争来临的时候依然脆弱的不堪一击。

  看到萧离的人影,萧风迎了上来,声音有点哽咽:“王爷!”

  萧离瘦了,头发蓬乱,胡子拉碴,满面憔悴之色,他的身形也不够挺拔,步履蹒跚。

  萧离看着他,没有多言,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再远远的,那是母亲,她站在轿前,雪儿搀扶着她,两个月不见,母亲的满头黑发却变成了满头白发。

  她朝着萧离伸出手,颤颤巍巍走过来。

  回到王府,萧离沐浴更衣,除去一身污垢,尘埃,也和以往的萧离作个告别。

  如今的自己空有王爷的虚名,却再不会是那个叱咤风云,驰骋沙场的萧离了。

  梳洗完毕,他信步在王府中走走。湖畔莺飞草长,垂柳依依。树下各色花开得正艳,正是春色妖娆,春光潋艳的时节。

  一切如旧,只是流水园中已人去楼空。萧离走进园子,原先被割掉枯草的地方,两个月没人打理,新的野草从泥土里钻了出来。屋子里的陈设也一应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萧离转身吩咐萧风:“告诉管家,让他把流水园装饰一新。”

  又从怀中拖出一张画好的图样,说:“顺便让他把这个送到福庆银楼去,按这图样三天内做好。”

  当楚楚在幽兰苑看见萧离的时候,她没有过多的惊诧。三天前,父亲就告诉她,萧离已经从天牢中放出来了。她的心,仿如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终于轻松了。

  做完这件事,从此以后,相府再没有何楚楚这样一个大小姐,而江湖上将多一个行走天涯的医女。

  萧离静静立在园子的门口,目光追随着那个兰花丛中时隐时现的身影。

  当那个在兰花丛中穿梭的身影微微抬起身,阳光透过枝叶婆娑地照在她的脸上,令她看上去如此姣好,纯净,像一位仙子在花丛中娉婷而立,这情景像一幅极美的画,让人摒住呼吸。

  直到楚楚看到他,萧离才跨过园门,向花从中伫立的楚楚走近。

  “楚楚!“上次见她是在狱中,她在隐约的明亮中风姿绰约,而今在明媚的日光中,却是另一副美好婉约。

  他微微笑着唤她。清晨的阳光也把他的笑晕染得温和灿烂,他的脸反射着太阳的光芒,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让楚楚有些眩目。

  楚楚指了指银杏树下的石桌凳:“去那边坐吧!“

  石桌上有一个小炉,里面有微微的火,炉上放着一个煮茶的壶。

  楚楚沏了两杯茶,坐下,看着萧离,问道:“萧王爷此来……”

  只说了一半,但语意已明,静静地等待下文。

  萧离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放下,说道:“楚楚,随我回王府吧!”

  楚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天空,半晌没有说话。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盒盖,一对精美绝伦的指环,在初春的暖阳中熠熠生辉。

  忽然多出来一双手,将锦盒合上,推还到萧离面前。萧离一怔,空气中猛然多了一些奇怪的氛围。

  他抬起头,看到自己的对面,楚楚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看上去去很温和,但眼光接触到自己目光的那一瞬间,却充满了敌视。

  “她不会跟你回去!”李思鸣替楚楚说道。

  他还没问出为什么,对方将一张纸扔到了桌面上。他迅速地展开,那是一张刚刚绘制好不久的路线图,还有着墨汁刚刚干涸后的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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