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6

　　周二

　　巨海一个月中最重要的活动结束后，整个鸡血团队休息了一天。今天，是三天的研讨会和休息一天之后上班的第一天。

　　我穿上了和这个场很搭调的白衬衣，淘宝38元买的。说的是买一送一，结果是送了一个鼠标垫，上面是某服饰公司的宣传广告。一条黑色的裤子，16块。一双通勤鞋，43元，寄来的是35码的，我穿37码。和淘宝店主协商好退货，把那双积满了灰尘的黑色跳舞鞋翻出来，洗好，晾干。

　　8：30，整个团队又陷入了狂欢状态。小美女组长盯着我的脚说了句什么，我看着她的嘴动了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在掌鼓声和音乐声，还有今天的主持人高亢的说话声中，我只看到她皱起的眉。我猜她是说，你的鞋不符合要求。

　　我心里笑了笑。随着音乐大力地鼓掌，扭动起来。

　　今天的晨会来了新的客人，是几个企业家朋友。现场的气氛很让人愉快。先是大力鼓掌，音乐的节奏轻快舒畅，紧接着，小美女组长和其他三个家人被邀请上台带领大家跳舞。

　　我们这里都是80，90后，每天唱唱跳跳的，你能习惯吗？我想起那个除了面试的时候见过，此后几天都待在她的玻璃隔断办公室不再露面的黄经理问我的问题。

　　怎么会？！还能比现在更糟吗？如果不能，还有什么不能做到？！只要能实现我想要的目标。

　　晨会在热烈、快乐和动感的音乐和舞蹈中结束了。然后又请了今天来到现场的三个企业家上台分享。

　　他们在三天的研讨会上带着好奇走进巨海，想要看看这家企业是如何让团队这么训练有素的。只要是一个不太保守的人，但又应该说是传统的一代人，都会被这种团队的凝聚力所震撼。

　　逐渐成长起来，正在成为社会新一代力量的90后们，有创意有想法，但同时大多数不懂得吃苦、合作，普遍比较自私。人难招难留难管理，是这一代企业家们面临的最大的问题。

　　2016年，传统的生意更加难做，人人都在寻找或者挣扎在转机和危机中。

　　看着站在台上，因为激动，些许的紧张但是同时又充满感情地说着企业，说着想法的中年企业家们，我深深地感到一种重量。他们也和每一个人一样，年轻过，爱过恨过，都有着不同的故事，都在为了生存而奋力前进。创业，做企业，需要付出的代价和牺牲，此时此刻的我，多了一些理解和同情。

　　我为什么来到这里？还不是在各种困顿、阻碍和茫然中寻找着出路。学习，不断地学习，然后去通关，满怀希望，但更多的是一旦踏上创造的路，一旦选择为了某个想法、梦想、情怀而拼搏，就等于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到了10点半，热潮渐渐散去。为了下午的一个沙龙活动，主要的精英团队又开始紧张有序地忙碌起来。剩下的人留在公司，开始拓展客户的工作。他们是最底层的一线销售员，那么年轻，那么穷困，来自于四川的二线、三线城市，在成都这个繁华的都市奋斗着。

　　而我过去10年的生活，和他们是多么地不同。现在重新回来，是和他们完全不同的心境了。

　　很快，人事部的青春痘美女召集我们四个人到会议室学习。

　　地面上、走廊里堆满了各种从研讨会会场运回来的物料。一场三天两夜的研讨会，一个老师的授课，背后却是20多个人，一整个团队通力合作的结果。我想到自己去讲课的情形，最多有两个老师在现场配合。然后，上课，走人。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轰轰烈烈。

　　所以，别人的课酬是我的20倍，课程价格是我的20倍。

　　如果是我，能有这样的能力让这样的团队支持我吗？

　　想到这里，我感到一种无言，无可奈何和愧疚。

　　这10年，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成功的人永远是少数，因为他们付出了常人不能付出的努力。十年磨一剑，我们只是看到了结果而已。

　　环视这个23楼的空间，热浪的余热还在大厅回荡。

　　我，和其他三个男同事坐在培训室等待着。

　　而我思绪万千。

　　培训室外，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在这个多云的上午，踏出了不一样的灿烂。

　　不一会儿，一个洗剪吹走了进来。是刚才上过台主持纪律部分的年轻男孩。我微笑着看着他，瘦削矮小的身体被一身廉价的黑西服包裹着，头发是现在正流行的吹得高高的包子头。脸也尖尖的。洗剪吹是我个人的偏见。从我的审美来看，这一身打扮显得很低档和土气，但是我也知道，可能他已经尽他能力，做了最好的装扮了。也可能在四川某个偏僻的乡村，他的家乡，这已经是最时髦的打扮。他们尽力按照公司的要求来着装，从这一点上，我就没有嘲笑他的资格。十几年前的我，何尝不是土气得掉渣呢？

　　他很亲切，满面笑容，就像人事部的青春痘美女一样，懂得说话，至少表现出了该有的专业和尊重。从这一点上，我已经渐渐认可了这家公司。早上上台的几个员工，他们的表达能力和演讲能力，并不在我之下，甚至比我还专业一些。

　　我决心，要放空心态，像一张白纸一样，来学习公众演说。

　　培训的主题，其实是让我们分享这两天在家里看光碟的感想，还有，每个人要自我介绍。

　　洗剪吹很热诚地教我们如何用模版做一场无懈可击的自我介绍。

　　我们四个人开始扭捏作态。特别是我，故作慌乱地说，不行不行，我一上台就紧张，让我准备一下。

　　左手边的胖子自告奋勇站到讲台上讲了起来，意料之中的，没人认真听他说什么，就像绝大多数人上台发言那样，基本上毫无吸引力。

　　学会说话，竟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技能。大多数人却没有。

　　洗剪吹让每个人用5分钟的时间准备下。这时候，巨海的头儿，严总走了进来。

　　这个个子瘦小的女人身上也酝酿着巨大的能量，当她走上讲台的时候，就会显现出来。

　　我也一样。

　　她问了大家学习光盘后的感受，然后布置了一下一周内我们的工作。熟悉业务手册，熟悉课程内容。

　　我真的需要这样从头开始吗？从最底层开始？

　　不过现在的状况，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如果我能够把创业项目做起来，可以拉到投资，可以找到团队的话。整整5个月了，项目还是毫无进展。我需要学习说服的技能，我需要每天能存活下去。怎么卖自己？如果你不会说，又怎能搞定其他人？

　　来巨海，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学会说服术，同时还能有工资。有点低智商的做法，但这两周的折腾，好像脑子也有点不好使了。

　　这样的做法，对吗？

　　当我说，我来巨海的目标就是成为一个讲师的时候，我没有看到严总脸上满意的神情。任何一家公司，都是拿业绩说话，想要获得，必须先付出。想要拿着工资不干活还免费学习？门都没有。我好像听到她这样说。

　　我的脸不由得微微一红。是啊，没有了之前的身份，我就是一个路人。

　　一个人的标签身份，会带来完全不同的认同和待遇。这就是现实。

　　下午很沉闷.和早上的热火朝天完全两种情形.

　　没有去沙龙活动的员工们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午饭回来看到三三两两地各自趴在桌上睡觉.

　　我开始看书,尽可能抓紧时间学习.现在我在这里一天的价格是60元.如果不能上百倍地赚回来,这就是一个失败的投资.

　　人们往往不能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那些应该学习的时间给了风花雪夜,那些应该傲娇的时间给了迷茫,那些应该感到危机的时间给了安逸.最终,时间会给你一记大大的耳光,毫不留情,彻头彻尾.

　　下午,小美女组长回来了,一脸憔悴,原来是生病了.

　　熬吧,年轻人们,谁不是这样熬过来的呢?

　　没有背影,有时候,只有你内心那个,还没有完全死去的,一丝微弱的声音而已.但这样的声音已经足够,足够让你熬过每一个差点就放弃的夜晚,熬过那些不断出现在耳边\在心里的,放弃吧的劝解.

　　想想看,至少在这一章小说里,我们还鲜活地活着,还能说理想和未来,还是一个斗士.

　　而更多的人,正在其他的小说里死去,以各种奇怪的方式.

　　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必定要设置一个光怪陆离的死亡,才能让小说生动有趣?

　　活着,远比死去更需要勇气和艺术.光是描写这些,已经能让人达到高潮.

　　而死去,也许只是纵身一跃,也许只是某段纠葛缠绵的终结,也许只是被千万只草泥马踩过后的一种潇洒.

　　不过谁在乎呢?

　　每天,每秒钟,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都有人在死去,而活出一个样子,在我看来更有看头.

　　我想看看，最后剩下的，会是什么。

　　带着这份雄心壮志，我投入地加入了下班前的团队志气增强活动，大声地喊着口号，然后是组长的工作总结。

　　和我在同一组的另一个新人，是一个70后。下电梯时，他喘着气跑过来，

　　你也坐地铁回去？我问

　　我坐公交，地铁太贵。他说

　　这么省啊，我说。

　　没办法，单亲爸爸，要养孩子。去北京的半年我一直没工作。他说

　　我有些同情，也有些怀疑和不愉快。我不喜欢和又穷又失败又喜欢谈论失败的人。

　　孩子几岁了？我问

　　九岁。他说。原本去北京读书的，现在也回来了，身体不太好，我妈照顾着。

　　我嗯了一声。先试试看吧。

　　他说做这个没有他之前做保险赚钱，但他又不想再回去做保险了。

　　我匆匆和他挥挥手，只是说了声再见。

　　时间紧张，我还要赶往另一个场地，那是我的另一个主场。今天有一场针对创业者的活动。

　　我想成为企业家。真正的企业家。不是花瓶，不是宠物，不是某某夫人。而是，BOSS。

　　忙乱了一天，居然没有胃口。等找到永盛街的活动现场，离活动开始只有16分钟了。没时间吃东西了。尽管对面就是成都最著名的旅游必到之地，宽窄巷子。

　　夜色正浓。这个城市的中心地带的某座写字楼的四楼，正因为一件事，一群人而燃烧，这就是创业的热潮。

　　改革开放30年，当年，我父亲被叫做投机倒把，然后，他们那一代的成功者，从万元户，到老板，到企业家。

　　谁也没有想到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的8年，创业的热潮再一次席卷全中国。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中国这片热土上，卷起过这么多年轻人的意气风发，他们有了一个更合适宜的称谓：创客。

　　19：00

　　周三

　　酒壮怂人胆。

　　泡桐树街的二餐吧，喝了一瓶百威，因为厨子休息，长发美女老板笑笑说。

　　位于成都市中心，地铁人民公园站D出口出来，和宽窄巷子隔着一条街的另一条街，不足500米的一条小巷，沿街都是文艺小店：咖啡厅、日式料理店、小酒吧、饺子馆、花店、、、、、、开在旧的居民楼一楼的小店，因为反复被各种媒体、文艺青年的旅行日记渲染而出名。

　　不到5点钟的泡桐树街，像是一个刚刚睡醒的妙龄少女，正在梳妆打扮。

　　成都十年，却是第一次认真地来看看它。

　　这十年，忙着干嘛去了？

　　我苦笑了一下。

　　安静的小巷，倒也不赖，一件件的小店，多是不超过30平米的民宅改建装修而来。倒也精致，可以看到小店主的用心。名字也有趣，让我想起清迈的创意小店。

　　不过几分钟就走到了街尾，两辆三轮车，载满了各种蔬菜，整齐地码着，没有摊主，静静地停在靠墙处。右手一转，另一条小巷蜿蜒开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文青聚集地泡桐树街。要是和一个可爱的恋人，坐在街边，大树下的木桌旁，聊聊天也是不错啊。

　　走过来的时候，一家店的玻璃墙上写着，凡是来我店的客人都火了，要么遇到了真爱，要么签成了合同、、、、、、还写着几行字，记得的就数这两句了。这也是我想要的嘛。

　　会心一笑。

　　折返回来的时候，就决定选择这家店了。

　　消磨两个小时的时间，再回去参加晚上的创业者沙龙。

　　每一天的时间都安排地满满的啊，看起来很充实，但一直没有收益，只有开销，也是让人烦恼和忧心不已。

　　进去后，却被告知厨师不在不能点餐。先上了洗手间，小小的空间，被隔成三部分，进门左手边的走廊摆了两张桌子，里面的空间分别放了两张大一点的桌子。卫生间也很狭小，灯光幽暗，洗手池的墙面斑驳，整个餐厅是欧式风格，不过看上去却凌乱不能给人舒心的感受。

　　接待的唯一一个服务员，那个坐在进门第一张桌子旁的长发美女正专心地用I PAD看着一部电视剧，声音开得很大。

　　乱就乱吧。

　　点了一瓶最便宜的百威。一边补写昨天没有完成的写作任务。

　　心里，却是有点伤感。大概是喝了两杯酒的缘故。这么有趣的街，竟然没有来过。

　　细细想来，虽然住在成都这么多年，很多地方也是没有去过呢。

　　最开始的几年，为了生存，整天就是公司和住所来回而已。和人恋爱同居，也是柴米油盐，两个伴侣，也不是浪漫和时间空闲的人。再往前想想，真正快乐轻松地谈恋爱，也只有8、9个月而已，大多数的日子都是不开心，和为了生存奔忙。

　　好日子到底要什么时候才来呢？

　　现在，又一把把自己拉进了新的变化中，好像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了。

　　两个小时的时间，在混合着沉闷的酒精味、嘈杂的音乐声中写完了昨天的3500字。

　　酒也喝完了。

　　有点飘飘然了，似乎心情也松快了不少。

　　方糖的工位，打算不再续租了。

　　项目没有进展，还留着干什么呢？

　　快7点，结账出门，和这家小店告别。

　　心安处即是家。哪里能让我安心呢？

　　问了长发美女，怎么走出去最近？原来出门左转，走到头，是罗莎蛋糕的体验店，然后再左转，一家叫做俏媳妇的重庆火锅店门口排起了队。

　　有一天离开成都的话，会想念这样的气氛的吧。

　　到了永胜街，还是昨天晚上的活动现场，上到4楼，时间已经到了。大厅里坐了50多个人。

　　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通上电，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写作。

　　今晚沙龙的主题是如何写商业计划书，一家基金公司的矮胖中年男人开始了冗长乏味的讲解。

　　都是些老生常谈的理论，听到最后，我只觉得，没事，就不要创业了吧。

　　钱只能给有钱的人，弱肉强食，在创业届更是惨烈。

　　看看在座的这群年轻人，苍白瘦削的脸，渴望迷茫的眼神。灯光明亮的大厅里，站在前面的矮胖男人滔滔不绝地讲着，一张张面部表情凝重的面庞印在玻璃窗上。

　　我扭头看向窗外，看到一张同样瘦削苍白的脸，眼睛肿胀，黑边眼镜，厚厚的镜片后面，是布满血丝的双眼。嘴唇已经干裂开来，口红已经吃掉了，露出一张单薄的嘴唇。皮肤粗糙，鼻头上的黑头和眼角的皱纹隐隐可见。

　　最熟悉的陌生人。现在，已经毫无魅力可言了啊。

　　大众创业，万众创新？

　　真是一种熬人的陷阱啊。而我，怎么就把自己推进去了呢？

　　台上，主讲人的内容已经结束了。女主持人重新上台，再次一板一眼地，像是在播报天气预报一样地说，现在是提问的时间，请问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举手的人寥寥无几。

　　来这里坐着的，几乎都是像我这样，有想法之外，什么都没有的人。

　　大家不是说了吗？我是来找灵感的，来找激情的。

　　是啊，生活已经让人厌倦到麻木了。有多少人是为了寻找刺激，甚至是说来找虐待的，才带着想法，和一颗找到天使投资人的心，来碰运气的？

　　有三个人站起来问了问题。

　　没有听清问的是什么。大概是说，只有想法没有钱如何能创业呢？

　　其中一个女性是做社会机构的公益项目。矮胖男人快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钱只能找有钱人。

　　女人慢慢地坐下了。

　　接着，就是一阵安静。

　　然后，进入了第二个环节。每个人三句话介绍自己。

　　为什么不说说写作的事呢？

　　两排人不咸不淡地介绍之后，我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

　　我是喜欢听故事和分享故事的阿夏，我正在创作一本以创业者故事为主的纪实类小说，如果你有好的故事欢迎分享给我，和成为我的出书赞助人，我会把你的故事写进书里。

　　众人发出一阵几乎听不见的“哇哦”的赞叹

　　也许是我想象的

　　我舒了一口气，坐下，继续敲字。

　　很快，剩下的几排人也做完了自我介绍。

　　然后，另一个环节开始了。

　　天气预报的女主持人再次上台，介绍另一个嘉宾上台，介绍金融服务。

　　讲台上放着一张广告牌，上面写着，科技小贷，让企业飞

　　倒是有些风趣，上来就开起自己的玩笑，讲了讲自己失败的创业经历，总算是打破了刚才的沉闷。

　　纯授信贷款？

　　倒是引起了下面人的兴趣。

　　一个女人直接问起了嘉宾的联系方式。

　　几分钟后，活动结束了。秃头的财主被众人围住。

　　走到哪里，都是有钱最好啊。

　　我起身去倒了一杯花茶，拿了两块饼干。刚才的啤酒已经消化掉，肚子饿了起来。

　　正在大口吞咽着饼干，看着被众人围住的秃顶，想到昨天，还有两个人过来说，我也喜欢跑步，聊了聊跑步和创业的话题，今天却没有人感兴趣了。

　　看来，对于写作和出书这种事，还是写作者最感兴趣呢。

　　还没有把饼干吞下去，一张宣传单出现在我面前，是秃顶他们的宣传单，一个笑容满面的短发美女笑着说，美女作家，等会儿聊下？我们也在做其他的。

　　好啊好啊，我连忙笑着说。

　　最好是提供十万块给我出书好了。这样，连写都不用写了，只要署名就好了。

　　众人散去，工作人员招呼着大家收拾桌椅。

　　一天就这样结束了。每一天都是这样的结语。

　　带着疲惫、迷茫和饿着的肚子。

　　非常不满意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今天下午背着沉沉的装着电脑的背包，四处找着方向，走错路，遇到被砍的树，似乎是预示着，这样的方向是错的？

　　去吧台吃了一点水果，桌椅恢复了原样。

　　工作人员还在和秃顶说着什么。

　　QQ群里，今天的写作课正在热闹地进行着。

　　回去再听回放吧。

　　就写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