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它轻轻地跳到苏儿的身上,又跳到娟儿身上,惹得女孩子们“咯咯”直笑,最后跳到楚楚的身上,蜷缩在她的腿面不肯走,索性闭上眼睛,开始舒服晒太阳。

  等烟儿率先进了园子,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人与猫和谐相处的画面。

  烟儿见状大惊失色,几乎是箭一般的冲了过来,从楚楚身上拎起雪球。雪球正眯盹着,突然被人凭空拎起一只脚悬在空中,它另一只爪子不由分说地在烟儿的手背上抓了一记,它尖利的指甲在她的手面立即画出几条长长的血痕。

  烟儿吃痛,下意识地手一甩,把雪球凭空摔出去好远,恰好撞到假山石上。众人皆一惊,奔过去看时,发现雪球的脑袋正好撞到假山石尖角,殷殷的血染红了它洁白的毛,身体软软的,连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竟然就死了。

  “啊!”烟儿一声尖叫。那两个老妈子没有跟进来,站在门口和那两个家丁说话,也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她这么凄厉的一声大叫,吓得赶紧跑了过来。

  烟儿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汩汩而下:“她们害死了雪球。”

  两个老妈子看见被鲜血染红的雪球的尸体,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主仆三人有点诧异,明明是烟儿不小心把这猫摔死的,怎么就成了她们害死的。正准备分辩,烟儿已从怀中抽出了一方长帕,简单地把小猫包裹了一下,对着两个老妈子说道:“我们走。”

  她的脚步飞快,竟似逃也一般离开了流水园。两个老妈子也知道出了大事,跟着她一路飞奔。

  只有流水园的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完全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烟儿跪在老夫人的面前,痛哭流涕:“老夫人,是何楚楚她害死了雪球,我看见她亲手把雪球摔到假山上,当场死了。刘妈和吴妈都可以作证。”

  跪在烟儿身后的两个老妈子立马同时说道:“奴婢们确实亲眼看见的。”

  “她一定是恼怒老夫人让她抄一百卷《金刚经》之事,才拿雪儿泄愤。”

  老夫人听到雪球已死的噩耗,身子一抖,几乎从椅子上滑下来,烟儿赶紧起身扶住了她。

  她老泪纵横,心中痛得窒息,雪球跟着她五年了,形影不离,从老萧王爷过世以后,就一直陪伴着她,她对雪球,已不只是人和宠物之间那么简单,它是她的一种寄托,抱着它,抚摸它,就像抱着小时候的萧离,她时常和它说话,说一堆老人家傻气的话,一堆不能为外人知道的心里话。

  可是她的雪球死了,又是那个女人,那个把王府搅得一团糟的女人,自从皇上指婚,倒霉的事就一件接着一件。

  “把她给我拖到祠堂,家法伺候。”她竟然敢杀了雪球,太狠毒了。”

  老夫人在极度的暴怒与伤心之中,心里有一股熊熊的烈火燃烧着,这股盛怒之气,让她处在一种歇斯底里的亢奋之中。

  家法是一柄牛皮短鞭,执行家法的是个身高马大的家丁,健壮的像个巨人。

  流水园这边,主仆三人刚刚从死猫之事中平静下来,忽然来了两个不认识的家丁,架了楚楚就走。

  “你们这是干什么?”没人回答她,但是楚楚已被带走很远,苏儿和娟儿在后面奔跑着急急追赶,还是落下他们一段距离。

  楚楚被他俩架着,几乎是双脚离地,飞一样的悬在空中,她的两条胳膊因受力太重,已疼痛的失去知觉。

  冷汗从额上,身上不停地流出来,等她被拖到祠堂时,里面的衣服全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

  她被猛地丢在祠堂的地上,她努力抬起头,看见一位老夫人坐在上位,威严的老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几乎要冒出火来。

  她知道那肯定是萧老夫人。

  “何楚楚,你来到王府,把我堂堂一个萧王府搞得乌烟瘴气,我也就忍了你了。你竟然因为恨我,杀了我的雪球,我今天不教训你,对不起我长辈的身份。我要让你知道目无尊长的滋味。”

  “我没有,那只猫不是我杀的,是烟儿。”她的有气无力的声音,谁也听不见。

  当苏儿和娟儿到达祠堂的时候,正听到老夫人大喊一声:“家法伺候!”

  随即听到一声皮鞭的响声,接着是楚楚的痛楚的尖叫。两人冲进祠堂的大门,短鞭再一次落到楚楚身上。

  苏儿看见楚楚被剥去厚的外套,单簿的趴在地上,衣衫之上隐隐有血痕。

  第三次皮鞭再落下时,苏儿扑到楚楚身上,那一记皮鞭狠狠地打到她的身上,幸亏她穿得多,但是还是痛得眼冒金星,浑身痉挛。

  “把这个奴才拖到旁边去,待会再打。”老夫人冷酷的下令。

  执行家法的男人,稍一用力,把苏儿掀到一边去了。又是一鞭下去,楚楚咬住了牙,再也不叫了,牙齿把嘴唇咬破了,流出血来,咸咸的。

  第四鞭再结结实实地打下时,她已经昏死过去,一动也不动了。

  “老夫人,会打死人的,她是宰相的女儿,你打死了她,会给萧王府招来大祸的呀。”苏儿使出全部的气力,用力的大叫,希望能把这个在盛怒之中疯狂了的老太婆叫醒。

  老夫人身体果真抖了一下,仿佛被苏儿叫醒了一般。她终于出声制止:“可以了,这次给她点教训,看她下次还敢不敢再这么嚣张。”

  她把一只手伸给烟儿,让她搀扶她起身,看也不看地上的楚楚一眼,径自出了祠堂。

  苏儿爬到昏迷的小姐的身边,用手轻轻抚了抚后背渗出来血迹,喃喃道:“这究竟为的什么事啊

  苏儿替楚楚盖好外套,找不到可以帮她把楚楚弄回流水园的人。她让娟儿把小姐扶起,伏在自己背上,三步一停,两步一歇,好不容易把楚楚背回了流水园。”。

  萧离得知此事,已是晚上,他派萧风去看看情况,顺便带了瓶金疮药过去。

  楚楚背上伤痕累累,好不容易将沾血的衣服与流血的皮肉分离,把伤口周围清洁了一番,撒上萧离送过来的金疮药粉,疼痛减轻了很多。

  人在极度虚弱的时候倒是能够好好地睡上一觉,虽然只能趴着,楚楚还是睡着了。

  她好像走进了一片梅林,有一个素衣白衫的背影背对着她,是思鸣,她欣喜地悄悄走到他的背后,蒙住他的眼睛。

  “我知道是你,楚楚!”思鸣抓住她蒙住自己双眼的手,她的掌心冰凉,而他的却滚烫。

  “在王府生活的怎么样?”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痛楚的神色。

  她没有回答,却红了双眼。

  “他们怎么对你了,楚楚,你不开心吗?”

  她点点头:“思鸣,你带我走吧,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去,好不好!”

  “好……”

  在一片好的回声中,她醒了过来,却发现哭湿了枕头。

  如果换成当初,她一定会逃婚,逃得远远的,逃掉这个像冰窟一样的王府。

  这个让京城官宦人家的小姐念念不忘,甚至朝思暮想的英雄王爷,他竟然是个如此冷漠冷血的人。

  萧离那晚一直不能入眠,他在湖心亭枯坐良久,任凭寒冷的北风一点点剥去自己体内的温热,让寒冷一丝丝入侵自己的身体。

  萧离病倒了,从记事以来,他很少生病,但这一个不眠的长夜过后,他真的病倒了,病得人事不知。

  他只病了三日,但这三日间朝廷发生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皇上最近一直心口疼得厉害,不能上朝。吃了无数的药和方士的金丹,都没有丝毫的好转,眼看一天天的加重。

  而就在三天前,江充收到安插在太子殿下宫内的眼线来报,说太子私制巫盅,江充立即禀报皇上,带人前去搜查。

  果然江充在太子的宫内找到一个小木偶,写了皇帝的名字,在木偶的心口位置插了一根深深的针,从前心一直穿透到后背。

  江充把这个木偶拿去给皇帝看,皇帝一看大惊失色,这个孽障是想害死朕,早日自己当皇帝啊。

  立即下旨去剿杀太子,太子也纠结了一批人马,包括自己的府兵亲兵,还有一些与太子交好的京城守官的兵士一共三千人马,在武门外攻打皇城,眼看皇城守卫不支,皇帝亲上城楼,大呼,为朕杀逆贼者,均加官一级,封赏千金。

  皇城保卫战本是正义之战,加上皇帝亲临战场,又有极大的封赏,太子的三千人马久攻不下,军心涣散,皇上在城墙上大喝,此刻弃暗投明,一律既往不咎,诛杀叛首刘世泽者,一样封功行赏。

  太子的兵变终被剿灭,但一场真正的大乱才刚刚开始。

  太子自杀身亡,皇上没有一点伤心,摆庆功宴,大行封赏各位护驾有功之臣。且自从巫盅去后,皇上果然心口再没有疼痛之感了。

  皇上的身体舒服了,但清理太子党的风潮却刮得越来越盛。

  萧离生病的三天,第一天太子兵败,自杀而死,第二天,第三天,就有百余名官员被认为是太子党下入大牢。

  萧离刚刚从病榻上起身,就被大理寺派来的官兵抓走了。萧离一向不结党派,但三个月以前,他和太子去打过一次猎,所以被认为是投靠了太子。那次打猎,其实只是因为萧离箭法好,太子一向只听闻,而没有亲见,所以力邀萧离前去,萧离几次推脱实在推不掉,才勉强去了。

  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在武门口的血战,血战之后的连夜抓人,满街的官兵,一会在这条街,下一刻就会在另一条街,冲进一扇又一扇平常森严的大门,带走一个又一个平常让人仰视的高官,到处一片哭声,喊声。

  没了萧离的王府,一片凌乱与嘈杂。

  老夫人号啕大哭,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就是这个该死的女人给王府带来的霉运,从她来了,没一天安宁过。

  烟儿更是在一旁起劲的撺掇,这时管家萧元却对老夫人说了一句话:“老夫人,现在能帮你的只有王妃,宰相府素来与江大太监有交往,你应该让王妃去求她父亲搭救王爷才对。”

  老夫人楞了神,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前些日子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她把那个她认为不祥的女人狠狠地打了一顿,打到她皮肉开花,下不了床,而只是为了一只狗,虽然那只狗对她很重要。

  可是为了儿子,为了王府,她即便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也是不在乎的,让她跪下来求她,都可以,只要能救回萧离,她一定好好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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